北堂朝只在旁边听着,嘴角淡淡地勾起一丝笑意。他看着季华鸢的侧脸,有一缕碎发垂了下来,季华鸢却没有顾得上去碰,只是专心致志地向李画江示意着若是改用了石绿应该兑多少胶,用石绿哪里好、用石青哪里好、如果换做花青的话,又该怎么将这颜色衬出来。季华鸢半点没藏私,将能说的都对李画江细细地讲了,其实他说的那些,李画江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站在季华鸢身边,听着这样一个名家对他叮嘱着这点细碎的小事,当真是愈发恭敬了。
季华鸢说了很多,停下来想了想:“旁的大抵也没有什么了,这些小事还是要时时留心。你若有心,可以多做尝试。”
“是。”李画江点头:“画江回去再琢磨。”
北堂朝看着他们,心中算是松下一口气。虽说文人相轻,但他知道季华鸢向来爱才,他是知道李画江可塑才肯对他多说这些,若是旁人,画好画坏,季华鸢绝对是一声不会吭的。北堂朝心下有些庆幸,季华鸢没有对李画江心里留下什么隔阂在。
赵先生常年在外游散,许久未回帝都,如今和季华鸢谈起画来真是大动兴致。北堂朝有意沉默,李画江是新人也不太好经常插嘴,便几乎只剩下季华鸢和赵先生谈书论画。季华鸢骨子里终究是个文人,谈起这些喜欢的东西,也不再有前几日的闷闷之色,愈发的眉飞色舞起来。北堂朝带着一抹浅笑看着那人站在身前与先生谈论,当真是玉颈入延,烟火入目。季华鸢微微负起手站在赵先生身边浅笑,便只能让人想起四个字:芝兰玉树。
十年岁月荏苒过,这人在泥淖里翻滚过,在血光里厮杀过,有过放纵、有过颓败,却终于依旧是如此自然地站在这里,眉眼含笑,一如当年。
北堂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软进了云端。他看着季华鸢,只想什么也不做,只拉着他的手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不需要拥抱,不需要亲吻,只这样便已足够了。
结束的时候天都暗了下来,北堂治派人来催了好几次,赵先生才终于意犹未尽地放过季华鸢。他笑着夸赞季华鸢这几年虽然人离帝都但学艺不疏反进,季华鸢只是笑着自嘲了几句,然后回过身来收拾了纸笔,一脸无奈地推醒早已经甜睡过去的晏存继。
晏存继一脸迷茫地抬起头,迷迷糊糊道:“完事了?”
季华鸢无奈地点头:“真不知道你来这干什么。”
晏存继嬉笑着捋捋衣服站起来,说道:“我这不是想要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吗?”
北堂朝闻言沉下脸别过头去,李画江默不作声地低头收拾着东西。季华鸢只得无奈地咬牙:“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晏存继有些无奈地笑,居然抬起手来摸了摸季华鸢的头,眨眨眼睛,故意大声说道:“你不是和北堂朝分开了吗?我还是追求不得吗?”
这一下,北堂朝真是想装听不见都不行了。他一脸阴沉地回过头来,却见季华鸢有些尴尬地打掉晏存继的手,居然也没有反驳。
北堂朝这次是当真动怒了。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李画江道:“和皇上说本王今天不去用膳了,你们快些吧,别让皇上等太久。”
李画江多一个字都不敢说,连忙应是。北堂朝嗯了一声,和赵先生示意后,便自己一个人当先走出了凉殿。外面风有些大,北堂朝一个人径直拐出了殿群,他步速很快,然而他还没走出去,就听后面有些急慌慌的一个脚步追了出来。北堂朝的心微微宽了些,但依旧十分愤懑,他索性叫季华鸢跟着自己,权当做不知道似的直接往马场走去。
北堂朝到马场牵了自己的马出来,正欲翻身上马,一直跟在他身后欲语还休的人终于出了一声。
“北堂朝……”季华鸢有些犹豫地叫他。
北堂朝径自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垂目看着他:“有事?”
季华鸢舔了舔唇,喏喏了好半天,才含含糊糊地问道:“不吃晚饭了吗?”
北堂朝冷哼一声,牵起马缰就要走,季华鸢连忙拉住缰绳,说道:“我有事跟你说!”
“有话快说。”北堂朝高高地坐在马背上斜睨着季华鸢,一脸冷色。季华鸢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样子,突然也有些气愤了,他一拉缰绳直接跨上马背,马儿受惊嘶鸣了一声,北堂朝也吓得连忙拉紧了缰绳。马儿高扬起前蹄,北堂朝一边收紧缰绳伸手安抚马颈,左手下意识地将季华鸢死死地护在胸前。
马儿到底是受过训练的,很快便温顺了下来,嗤嗤地打了两个响鼻低下头去啃着干草。北堂朝吓出了一身汗,嗔怒地看着怀里的人,季华鸢却心满意足地哼哼一声,斜过眼睛看着他,却是一句话不说。
北堂朝叹气,好不容易攒在心口的怒气又被他打得散开去,一点劲都没有了。他看着季华鸢的眼睛,用最后的一丝愤懑压低声音道:“胡闹什么!”
季华鸢只是哼了一声便回过头去,非常牛气地说道:“走。”
北堂朝无语,只能拉起缰绳不疾不徐地穿过马场,季华鸢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前。北堂朝注意到季华鸢状若无意地将双手扶在马背两侧,身子微微伏低,北堂朝叹了口气,他知道季华鸢身后的伤一定还没好,当下却又不想拉下脸来再去贴他的冷屁股,便只能尽量挑平坦的路走,绕开那些颠簸。两人一路沉默,一直到出了外院站在山脚下,北堂朝才慢慢地将马停下来,和季华鸢先后下了马,一边顺着马儿的鬃毛一边漫不经心地对季华鸢说:“说吧,跟我出来什么事。”
季华鸢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晏存继就是那招人讨厌的性子,你不用……”
北堂朝笑了一声:“我应该为这个生气吗?”他说着,看着季华鸢的眼睛:“其实我不知道你来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你之前说得死死的要和我分开,现在晏存继提了一句,我不觉得有什么是需要你跑过来解释的。”
这话太直白了,戳得季华鸢半分含糊其辞的余地都没有。他低着头看着地上枯色的落叶,半响没说话。许久,季华鸢低声道:“三叔的人已经混进来了,我收到了通知,要我……”季华鸢咬了一下唇:“要我快些勾上晏存继。”
北堂朝冷哼一声:“这还难得倒你吗?”
季华鸢有些窘迫,但他也只能叹口气,小声道:“我和晏存继说一下,叫他配合就好了。只是这两天,你……我们可能看起来会……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做起事来夸张没分寸,也不会在乎你我的感受……更何况……”季华鸢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不下去了。北堂朝冷笑一声,接口道:“更何况他本来就乐得看我难堪,更加会当着我的面与你好得蜜里调了油,对吗?”
季华鸢不知该接什么,只能说道:“大概吧……”
“呵!”北堂朝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些,我都能预料得到。既然我一早便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