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敢不敢接的问题。”吉庆公主虽然想加重语气,却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实话跟你说吧,朝廷虽然派出了钦差,但在大将军阮进的干涉下,派出的钦差其实是阮党之人,而邵仁也是阮党。他们去查,查不出什么的,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弄几条小鱼小虾出来,真正的大鱼依然会逍遥法外。因此,我秘密向皇上请得天子金牌,明里让阮党去查,暗里你才是正使。”
“可是,我……”陈七星终于弄明白了邵仁所在的派系。邵仁既然是阮党,吉庆公主自然是要往死里踩,可为什么要他去踩呢?
“为什么授予你这样的重任,一则这事是你发现的,是你上的奏章 ;二则你小陈郎中名满天下,皇上也信得过你。”
这理由冠冕堂皇,陈七星看一眼吉庆公主,却在她微微含笑的眼眸深处,突然就看到了她的本意,一下就想明白了。
按察御史的帽子,是阮进给他戴上的,别人理所当然就会认定他是阮党的人,可他这阮党之人,却去查同为阮党的邵仁,这一巴掌打在阮进脸上,那可是啪啪响啊。
吉庆公主看到的,还不仅仅只是阮党自己人打自己人脸的笑话,还离间了陈七星和阮党的关系。阮进为什么要送陈七星一顶按察御史的帽子,还不是想拉拢陈七星背后的孤绝子?即便扯不到自己的旗下,至少送一个人情,不要和自己作对吧。现在陈七星狠踩邵仁,自然与阮党离心,孤绝子也自然而然地站到了阮党的对面。
这里面还有一个妙处,陈七星踩邵仁,阮进是保邵仁还是不保呢?若保邵仁,先前包括送陈七星按察御史帽子在内的所有人情全都化为流水不算,还要招上孤绝子这个强敌,孤绝子五魄师的实力还在其外,最让人挠头的还是那股不顾一切的胆气啊。孤绝子当日对上阉党的一幕,阮进难道也想试上一回?如果不保邵仁呢,当然可以避免惹出孤绝子这个愣头青,可阮党的人就要寒心加离心了。
妙啊,真是妙啊!毒啊,真是毒啊!
陈七星想得通透,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吉庆公主。
天气热,吉庆公主外遮一件对襟团衫,里面就穿着一个胸围子,露出好大一块胸脯,玉肌丰腻,欺霜赛雪,加上容貌秀丽,气质高贵,实在是能让任何男子见了都要怦然心动的极品贵妇。可陈七星这一眼,却仿佛是看见了一条美女蛇,外表虽漂亮,暗里却潜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毒牙。
“难怪她既能助皇帝上位,又能抓着通政司搅风搅雨,果然是手段通天、心机如海啊。”陈七星心中感叹,想了一想,这事还没办法推托,吉庆公主的理由光明正大不说,天子金牌还请下来了呢,难道他敢不接?就算他敢抗拒吉庆公主,吉庆公主只要往关山越面前一递,他最终还是得接下来。
阴谋是可以躲避的,阳谋却往往让人无可抗拒,吉庆公主这一招,便是阳谋——明摆着给你挖了个坑,你还不得不自个儿往下跳。
“多谢皇上信任、公主看重!”陈七星也不表态说自己会竭尽全力什么的,直接就接了天子金牌。他不表态,吉庆公主稍稍有些不满,不过只要他接了金牌就行。他不可能不尽心,事情本是他弄出来的,何况后面还有个关山越呢,吉庆公主已经想好了,要借着替关山越祝贺魄术大进为名,亲自拜访关山越。关山越突然修成五魄师,对她来说,可是意外之喜呢,自然要隆重恭贺,到时顺便提一下这件事,关山越的性子吉庆公主自然也是摸了底的,为人正直,这样的事,不可能不让陈七星彻查。陈七星得罪阮进,那是铁板钉钉的了。
她心里转的念头,陈七星不要猜也明白,也懒得理,接了金牌回去,自然要跟关山越说,不过有些话却又不好说了,难道说吉庆公主暗藏祸心?若关山越没有答允纪元与关莹莹的婚事,倒是可以说的,这会儿却是不能说了,还得表态,尽心竭力。这么说着,越发感叹吉庆公主的心机,出奇地却没有什么恨意,反带着淡淡的欣赏。他若也有这么深的心机,也许就不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公主就只把天子金牌交了给你,没说朝廷另派要员协助你调查?”关山越沉吟了一会儿,问。
“是。”吉庆公主打的主意,就是要陈七星背后的孤绝子出面,又怎么可能另外派人,陈七星不能说,只能点头。
“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
“师父。”陈七星心中一凝。虽然他知道关山越只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可心中还是情不自禁一凝,有没有可能,关山越是想盯着他呢?
“我也要去。”边上的关莹莹雀跃着叫。
“你不许去!”关山越摇头。
“为什么?”关莹莹扯着他手臂撒娇,“爹,我要去嘛,老是待在家里,闷死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许去!”关山越沉下脸去。
关莹莹眼圈儿顿时就红了,一顿足,扭腰跑了出去。陈七星却明白关山越的意思。关莹莹虽然还没正式和纪元成亲,但如果没有特别的变故,这样的婚约是不会取消的,也就是说,成亲只是迟早的事。没成亲的女孩子,疯一点野一点没关系;成亲了就不同了,到处乱跑,爹娘没意见,婆家却可能有想法,所以关山越才不让关莹莹跟着去。至于关莹莹自己,显然还没明白到这一点,陈七星明白了,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发痛。
第二天,吉庆公主果然就上门来拜访关山越了,顺便也说了朝廷授予陈七星天子金牌,希望他暗访真相的事。关山越当场表态,一定督促陈七星彻查到底,也说了自己会跟陈七星一起去化州,相助一臂之力的事。一切都在吉庆公主算计中,结果甚至更好,吉庆公主喜笑颜开,陈七星只当不见。
关山越跟尚方义打了声招呼,第三天,跟陈七星一起动身去化州,两人就带了四名家丁,没带一个松涛宗弟子。
关莹莹虽然赌气,动身的时候,还是一直送到城外,叮嘱陈七星:“爹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不要惹他生气,不然回来我收拾你。”陈七星自然一一应了。
骑的是马,用了近二十天时间才到化州城外。蝗灾似乎又加重了,沿途景象越发不堪,已有小规模的灾民流动。关山越对朝廷同官制也不甚了了,但有些基本的规矩他还是懂的,陈七星虽有天子金牌,但只是暗访,明里还是有正牌钦差的,所以不论情形怎么不堪,心里怎么着急,首先要朝廷钦差作出了结论,陈七星才好出手。不能说飞马赶过去,拿下邵仁就算,那么一弄,置朝廷钦差于何地?不过他们在中途却撞上了返京的朝廷钦差一行,一个个脑满肠肥、颐指气使,结果怎么样,也不必问了,他们勘察的结果,必然对邵仁有利,撑死抓了几条小鱼。
到三义庄,果然才见面,三义就骂开了,原来朝廷钦差来,查倒是查了一下,但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有的就只是在粮仓外面转了一圈,有的粮仓倒是打开一两个仓垛看了,可邵仁明显事前得了消息,有了准备,那些仓垛里先就塞满了。钦差看到的,是积谷盈仓,倒是在顾书青的重豆郡,看到了两个空仓,这当然是邵仁故意的,于是顾书青的罪名坐实,更多了一条勾结匪类、法场逃逸的罪名。
顾书青的伤本来好些了,可得知结论,又气病了,不过当陈七星拿出天子金牌,他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天子圣明!陈大人,快,快,立马拿了邵仁、邵开叔侄!紧急给朝廷上本,速调粮食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对!立马去拿那狗官,千刀万剐。”三义一听说陈七星手中的金牌就是天子金牌,顿时也激动起来,一个个奋拳捋袖。
陈七星看关山越,关山越点头。陈七星道:“那好,我们现在就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