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有人反驳道:“现在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一个明显特征就是市场需求。这样的段子有人愿意听,愿意传播,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它有针对性。接着再念吧!”
却没声音了。有人道:“为了区别对待,干脆发手机得了。”
车子里顿时没了声音,接着就是手机的信息声,然后是笑声,有人道:“这段子也绝,调整得也太过了些。”
任晓闵坐在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上,此刻正看着手机。手机上也是一条短信:梨花春深,爱你情浓。她看着赶紧删了,唉!也许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年龄失去作用的就是爱情了。再怎么年纪的人,一旦爱上了,就诗人了。而且,不仅仅是诗人,还是一个完全放开了的人。在爱这方面,是没有官职高下之分的。虽然,更多的时候,本就无所谓爱,只不过是一种游戏,各自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在游戏中进行博弈。任晓闵也无法说清,自己是不是真的爱着。回想起来,她觉得有真正的爱着的感觉的是初恋,但那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再后来,程式化的恋爱结婚,生子;29岁时,任晓闵在几乎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被别人爱了,并且一直到现在。对于这个人,她说不上爱,也说不上反感。在私密的时候,这个人与经常坐在台上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就是一种自我颠覆。3年来,几乎是每一周,他们能见上一次。任晓闵的丈夫还在部队里,孩子放在父母那边,她一个人住市里,因此也就方便得多。他对她的要求很简单:陪他,但必须保密。而她对这个人的要求更简单:在一块时,我们爱;离开,我们各自回归自己。
然而,这可能吗?
不可能的。任晓闵也知道,从有些人的眼神里,她早已察觉到了,她和这个人的关系,早已是南州官场上的一种谈资了,只不过因为这个人正炙手可热,所以没有人公开地说他们。何况中国人一向对这事忌讳,当着别人的面,是不会直接说的。但是眼神会泄露一切。上一次,在小别墅,她竟然碰见了莫仁泽。虽然彼此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让她惊魂了一回。后来她很多天一直担心着,怕莫仁泽问到这事。可是,莫仁泽没有任何动静,连在班上碰到,眼神也还是像往常一样。莫仁泽的这种不动声色,更让她心里发毛。昨天晚上,她还同这个人说起莫仁泽。这个人笑道:“别担心,莫仁泽这人在官场上待久了,知道分寸。他现在也正在风口浪尖上,自己还顾不过来自己,哪还有心思问别人?何况这问的人,也……”她说:“我总有些不安。他要真在县干班上一说,我可就……”
“会吗?”这个人问。
她摇摇头,不是说不会,而是拿不准。
“放心!”这个人摩挲着她的手,说:“莫仁泽连这点都不知道,还能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他可是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啊!”
任晓闵想着,就回了个短信:我很好。放心。
前面的三辆小车都依次停下了。这并不是仁义县城,而是国道边上的一家企业,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南州伟达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余威在车门边站着,向这边招手。大家下来后,余威说:“这是仁义最大的招商项目,总投资4个多亿,年税收5000多万,也是仁义的支柱产业。”
接着,他就将边上留着寸头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推过来:“这是企业的老总,韦总。广东人。”
“大家好啦!”韦总一出口,依然是广东话。
刘川解释说:“韦总很少来这边,他的生意多。今天正好在,听说党校县干班的领导们来了,就……”
任晓闵站在周天浩的边上,问周天浩:“这化工企业北移,是不是……合理?”
“这很难说。”周天浩笑道,“不过现在都在搞招商引资,全民运动,最大的可能就是带来普遍的影响,也是竞争性后果。像这样的化工企业,也许招商是成功了,但污染和后患也进来了。”
“周校长和班长正在热议什么啊?”余威问。
“正在说这企业规模不小。”任晓闵撇开话题,说:“进去看看吧?也好让我们有切身的经济学体会。”
进了企业,规模确实很大,放眼一看,足足有两百亩的田地,到处是高高耸立的焦化楼,空气中有些微的刺鼻气味。韦总说:“我们的污染处理在南州算最好的啦,投资就有3000多万。”
县干班的学员们虽然天天都在跟经济打交道,但是真让他们来亲近经济,来考察经济,他们也不是太有兴趣的。走马观花是他们一贯的工作方式。因此在企业地转了一圈,大家也只是左看看,右瞧瞧,听着韦总和余威以及刘川他们的介绍,谁也不问什么,谁也不说什么。可能所有人都有一个心眼,就是快一点离开这投资4个亿的企业——越到里面,气味越浓了。尤其是车间里,气味像一条条虫子,蛮横地往人的心肺里钻。任晓闵掩着鼻子,周天浩给她送了块纸巾。她笑了笑,看着车间里的工人。有的戴着口罩,有的甚至连口罩也没戴。她想不出来,这些刺鼻的气味,是怎样一点点地渗透到工人们的心肺里。出了车间门,她问余威:“这气味有毒吗?”
“这……”余威转过头来问韦总,韦总一扬手,道:“微毒。我们的防护设施都是一流的。”
“一流?韦总这也太不符合事实了吧?”王立站在后面猛然道。
韦总一回头,正碰着王立的眼光。这是一双军人的眼光,也是一双一看就知道有些刚直的眼光,韦总笑着,哈哈道:“是事实哪!刚才车间里不都是有防护设施的嘛!”
“可是我却看见很多工人,连口罩也没有。”王立接着道:“化工企业往内地推移,说起来是产业转移,其实是将重污染和高能耗向内地转移。我们现在太看重眼前利益了,将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余威脸色一阵难看,任晓闵拉着王立的衣角,说:“王局长,这宏观的讨论,等到了会议室再说吧。余部长,下一站是……”
余威赶紧道:“我们上车。下一站到开发区。”
仁义开发区,占地面积号称八平方公里,但实际建成区看起来也就一两平方公里而已。现在,中国几乎成了开发区的天下,到处都是开发区。有国家级开发区,省级开发区,市级开发区,县级开发区,最基层还有镇级开发区和村级开发区,甚至还出现了村民组开发区。开发区泛滥,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大片土地被工业化。中国正是一个向工业化、城市化迈进的国家,现在的问题是工业化、城市化没有从根子上深入到农村,而是先将农村的土地工业化、城市化了。究其原因,大概还是我们的政绩观出了问题。招商引资被潜在地作为干部政绩的一个衡量标准,而且成了几乎仅次于政治稳定、计划生育之后的绝对标准,也就是一票否决。干部被招商引资的绳子拴着,他能不努力地去经营?“不管什么企业,引进来的就是好企业!”多年前的“猫论”,在这里似乎有些变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