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麦地真宽啊,我走出了一身臭汗。
广场上空空荡荡。只有翁波意西还坐在那里。坐在早上我们两个相见的地方。
官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我真希望有人出来张望一眼,真希望他们弄出点声音。秋天的太阳那么强烈,把厚重的石墙照得白花花的,像是一道铁铸的墙壁。太阳当顶了,影子像个小偷一样赔在脚前,不肯把身子舒展一点。
翁波意西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
自从失去了舌头,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短短的一刻,他的脸上变出了一年四季与风雨雷电。
他没有再开口,仍然眼睛和我说话。
“少爷就这样回来了?”
“就这样回来了。”我本来想说,那些人他们像洪水把我席卷到远处,又从广阔的原野上消失了。但我没有这样说。因为说不出来背后的意思,说不出真正想说的意思。洪水是个比喻,但一个比喻有什么意思呢?比喻仅仅只是比喻就不会有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真发生了奇迹吗?”
“你说话了。”
“你真是个傻子,少爷。”
“有些时候。”
“你叫奇迹水一样冲走了。”
“他们是像一股洪水。”
“你感到了力量?”
“很大的力量,控制不了。”
“因为没有方向。”
“方向?”
“你没有指给他们方向。”
“我的脚不在地上,我的脑子晕了。”
“你在高处,他们要靠高处的人指出方向。”
我想我有点明白了:“我错过什么了?”
“你真不想当土司?”
“让我想想,我想不想当土司。”
“我是说麦其土司。”
麦其家的二少爷就站在毒毒的日头下面想啊想啊, 官寨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i最后,我对着官寨大声说:“想!”
声音很快就在白花花的阳光里消失了。
翁波意西站起来,开口说:“……奇……迹……不会……发……生……两次!”
现在,我明白了,当时,我只要一挥手,洪水就会把阻挡我成为土司的一切席卷而去。就是面前这个官寨阻挡我,只要我一挥手,洪水也会把这个堡垒席卷而去。
但我是个傻子,没有给他们指出方向,而任其在宽广的麦地里耗去了巨大的能量,最后一个浪头撞碎在山前的杜鹃林带上。
我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见我。
连我的妻子也没有出现。我倒在床上,听见一只靴子落在地板上,又一只靴子落在地板上,声音震动了耳朵深处和心房。我问自己:“奇迹还是洪水?”然后,满耳朵回荡着洪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