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福听罢,脑海中“叮”一声作响。用一生去冀盼死亡,除了Hatshepsut之外,还会有谁?
杏福霍地站起来,指着老妇人:“是你……”
老妇人把眼睛溜向上,望了望杏福的脸,然后望向前方,说:“我舞动着的灵魂潜进别人的肉身内,为的是感受死亡的憧憬,一次又一次,又再一次……无数次之后,我仍然不厌倦。”
杏福惊叫:“Hatshepsut!”
老妇人望进杏福的眼睛,问:“你怎会知道?”
杏福 便说:“因为,我就是幸福。”
忽尔,夜深的风吹起,拨动了树干、树叶就沙沙作响了,左右碰动着,长长的自然界夜音,围绕着大树的四周,低声叫着:“幸福……幸福……”
老妇人说:“幸福。”
杏福点点头,告诉她:“来,我给你幸福。”
她伸出手来,而老妇却犹豫。
杏福掏出水晶座,这一次,折射出绿色的光芒。这光芒,感动了老妇人,她的目光变得温柔。
杏福说:“很多同伴已安处于内。”
老妇人说:“但是,幸福是什么呢?”
杏福尝试告诉她:“幸福就是安息。”
下一秒,老妇人全身悸动,肌肤在一次又一次寒震中变冷,继而,杏福看见一沫紫色的影,离开了老妇人,那影有修长的手脚,以及一身暗哑了的金缕,当影的轮廓变得愈来愈清晰,杏福甚至能看见影子脸上的妆容,是那种粗眼线的传统埃及贵族女性的化妆。
这影开始在杏福前舞动,被侵占的老妇人身躯倒在一旁。影的双手伸向天,忽明忽暗地如蛇摆动,影的脖子像河边唐鹤般推前缩后,影的双脚踏向左,然后踏向右。
影是Hatshepsut。Hatshepsut对杏福说:“我不相信那就是幸福。我已死去三千四百年,我不相信安息。我期盼的死亡是更高的层次,可以使我升华,与神合一。我从来没有渴望过安息。”
杏福迷惘,死人的幸福当然是来自安息,不是吗?不安息的死亡怎算是幸福?
杏福问:“那么,你要的幸福是什么?”
Hatshepsut说:“侵占一个幸福的躯体!”说罢,影的表情变得狰狞,漆黑的眼球内闪出隔世的光芒。三千四百年前,她曾经耀目璀璨,至今,仍有余韵。
杏福向后过一步,Hatshepsut向前踏一步,她的舞步在再一次摆手后就全身倾前,瞬间就走进杏福的身体内,杏福正想呼叫,然而,那叫喊的意欲就在一秒间被抑压,她双眼翻白,失去了意识。
手中的水晶座跌于地上,被封在内的亡灵由水晶飘散出来,亡灵在空间中逗留了一会,就自然地走进杏福的躯体中,一个接一个的亡灵,与杏福的肉身合而为一,连没被水晶座封着的,也受了感应,纷纷离开已有的肉身,遥遥到来一个更受推崇的所在处。她们受到至尊Hatshepsut的牵引,知道更高尚的欢愉等待着她们。
一个法老和一百名宫女住进杏福的肉身内,这纤巧的身躯,是最新鲜的游园之地,她们在这身躯内分享杏福的官感,杏福的温暖,杏福的一举一动。
杏福有了这么多住客,明亮的眼睛变得复杂,嘴唇像有说不完但又不知怎去说的好,手渴望触及一百零一种异样的东西,腿有一百零一个地方要去。她变得潜能无限、野心无限、波动无限。
她有一百零一种个性,一百零一种渴望,这种复杂力量宏大得随时令她爆炸,粉碎散落宇宙的各方。
她感到有点无所适从,想站起来却又跌回地上,她手执一堆泥拨到老妇人的脸庞,决定把老妇人生葬之后,她的脚又叫她跑。
在月色下她跑了数步,眼睛却又翻向后,脖子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左脚拐向右脚,双臂缠住腰间。
然后,她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笑声如一百零一个女人的声线,内有一百零一种变调。“哈哈哈哈哈…”笑声回荡天际,诡异得连在沙漠上的狼听见,也吓得往回路跑。
“哈哈哈哈哈…”
杏福笑得上身趴在地上,但双手仍然扭作一团。最后她决定向前方走,于是双脚以膝盖向前移,一张脸在地上拖行,被泥沙刮损,一边拖一边流血。屈曲的双手没有用手掌支撑,手臂也只能拖行。杏福向前移动的姿势,像一个肌肉萎缩的乞丐,皮破肉损。
但仍然在笑:“哈哈哈哈哈……”
双眼,上下左右翻动打转,眼白向外的时候比较多,口一直张开,不停的笑,唾液都流出来了,拖着往前流。
杏福一直以这种奇异的拖行姿态由郊外移回市区,到达市区时,她的半边脸皮已被地上的沙石磨破,沙、碎石和灰尘陷入了没有脸皮的血肉,一边磨一边拖行,最后血肉也被刮走,那是左边的半张脸。杏福的左边脸被削下,沿路一分一分地被沙石剥下来,遗留在地面。左边的眼球也被沙石磨损,眼帘扯掉,眼球虽然爆了,却没有甩掉,吊在眼眶之内。身躯继续以这样的姿势在地上拖行,左边嘴角当然也破开。一直地磨,最后被拖行的是牙肉,由于牙肉较坚固,施行很长的路程也不变形。手臂和腿上的肉这样一步一步地拖着移前,当然也破了,但比不上脸孔的破损。脸皮,是最嫩最薄的,从那破了的脸皮摩擦到沙石上的血肉,一小片一小片留在地上,很快给从沙漠而来的乌鸦吃掉。当杏福的身体还在使劲地擦着拖着地上往前移后,很快,贴着地面的左边脸,就无血无肉,见到了骨。
但人骨难削,她的拖行再破损不了什么,眼球也十分坚韧,吊在眼窝上没有掉下。在这样拖拖削削之间,杏福那些重叠又音调不一的笑声贯穿,为她被削磨的半边脸加上配乐,既奔放狂野又兴奋。
侵占肉身,那怕只是一晚,已是无上欢愉。今回,Hatshepsut与她的一百名官女,更是快乐得舍不得走。说话就由杏福的口中吐出来:“幸福,你要给我们幸福?你看,这就是幸福!”
日间阳光太猛烈,Hatshepsut与一百名宫女都静止下来,她们在杏福身体内休息。然后,就有人四出传扬:市集的路边有一个异常可怖的女人,她的半张脸掉了,无皮无肉只有骨,一只眼球半甩下来,半边牙床与沙泥混合。她间中还会笑一笑,那笑声与痛楚无关,笑声里都是兴奋。
孩童用脚踢向她的身躯,路过的人都掩脸走开,苍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