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和快枪,我现在用不着啦。”群培看见格桑多吉眼睛里就像蒙上了一层云雾般的迷蒙,“我好像找到我要去的地方了。”他说。。 最好的txt下载网
补赎(2)
“去哪里?”群培问,马上又补充道;“大哥这样的英雄,去哪儿都离不开宝刀和快枪啊。”
“宝刀和快枪,带不来我的爱情。”格桑多吉端起来一碗酒,“祝福我吧,我的好兄弟,你大哥爱上那个姑娘了。”
格桑多吉一口把酒干了,群培也赶紧喝下自己的酒,“为吉祥的爱情。是哪个姑娘啊,大哥?”
“央金玛,教堂村那个。”格桑多吉庄重地说;“向我们的神山发誓,我要娶这个姑娘。”
“嗨,原来大哥这些天是为这个姑娘啊!”群培哈哈大笑起来,为格桑多吉斟满酒,“难怪大哥不愿把她交给康菩土司,明天,我就带弟兄们去教堂村,把她抢上山来,晚上大哥就可以和她睡同一个帐篷了。”群培高兴得自己先把酒喝了,好像是他的喜事就要来临一般。
“好兄弟,这个事情我自己来办。姑娘的心,是抢夺不来的。我把弟兄们都交给你,我去教堂村求亲,也许需要一些时间。半年,一年,三年;或者五年,我都会等待。你好生带好弟兄们,不要再管我的事。”
如果群培迎面被劈了一刀,不会这样惊慌;胸口中了一枪,也不会有如此心痛。大哥这是中了哪个魔鬼的奸计啊,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说大哥身边的女人,哪个好汉有大哥这样多的艳福?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有当爹妈的把女儿送进他的帐篷;当他的英名像风中的情歌唱遍雪山牧场时,姑娘们的梦里就只有格桑多吉雄踞其间。人们传说跟大哥睡过觉的女人活不了几年,其实是贵族头人们由嫉妒嗔怒而编造出来的谎言。一些姑娘由于不能征服大哥英雄的心,因思念而死;一些女人被贵族头人们*而死,因为他们害怕大哥留下的种,给他们的梦带来不安。不过,群培从来没有发现大哥真正爱上过哪个姑娘。有的好男儿,爱情不过是他身边的点缀,就像良驹是英雄的点缀、金鞍是骏马的点缀一样。
在这个星疏月朗的晚上,无论群培如何给他的大哥下跪、乞求、痛哭,大碗大碗地喝酒,把自己醉得双脚找不到地,整个人飘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来,都不能说服他的大哥一颗坚定而糊涂的爱心。不仅是他,山上的兄弟都来挽留格桑多吉,痛哭流涕地说,没有大哥,他们一天也活不下去。他们甚至还说,那个教堂村的姑娘算个什么啊?还没有半年前水磨房边的那个小寡妇*,也没有去年那个死活要跟着大哥上山的姑娘甘玛漂亮,更没有那些主动摸进大哥帐篷里的牧场上的姑娘健壮。
“你们说够了没有?”格桑多吉拿起石桌上的枪,对着这帮因为激动而满嘴胡话的兄弟。
但是他们根本不怕,继续劝说他们的大哥。大哥要找女人,还不是跟在山坡上掐一朵杜鹃花般容易?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在为大哥你开放啊!大哥为什么非要看上教堂村的这个丑姑娘呢?我们看她*不够大,身板也不够厚实,嘴唇太薄,鼻孔太小,眼睛虽然大,但不够明亮,迷迷蒙蒙地像在做梦。这种人不是罗刹女的化身,就是专吸男人血的吊死鬼。
一个叫次多的小兄弟匍匐在格桑多吉的面前,用火绳枪的枪托着地,枪管顶着自己悲伤的脑袋瓜,眼泪汪汪地问:“大哥,你还听不进兄弟们的劝吗?”格桑多吉只是冷漠地说:“我可从来不受人威胁。”次多点燃了火绳,火苗“咝咝”地向枪膛烧近,周围的弟兄们跪了一地,哭喊说大哥,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次多兄弟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补赎(3)
火绳枪轰掉了次多半边脑袋,鲜血和脑浆溅了格桑多吉一身,但也没有唤回他中了爱情魔法的心。他只是把这个兄弟打飞了的半块头骨,用水洗净,仔细放进自己的怀里。人们竟然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滴眼泪,只是听到他一句冷酷而绝情的话:
“你们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愚蠢家伙,刀枪赢不来自己的爱情,也阻挡不了别人的爱情。”
然后,格桑多吉单人独骑,在那些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跪成一片的泪光中,下山找他的爱情去了。
格桑多吉不当快活自由的强盗,而自愿去做历尽磨难的情种,堪称那个年代澜沧江峡谷最神奇的事件。复活节之后的第一个主日天,两个受洗的新人将在教堂举行基督徒的婚礼。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教名了,扎西嘉措被赐予史蒂文的圣名,而央金玛则叫玛丽亚。他们将彻底告别过去,从生活到信仰,从身体到灵魂。
多年以来,教会在藏区为藏族教友主办婚礼时,总是适当尊重当地的一些习俗。比如,峡谷里的藏族人在办婚礼时有合婚、提亲、送亲、迎亲等仪式。合婚过去是请喇嘛来卜算这桩婚姻是否吉祥,提亲是媒人的事情,而送、迎亲则由女方家庭组成送亲队伍,男方家庭则负责迎亲仪式,人们在一送一迎的过程中对歌、跳舞、敬酒、献哈达等,这样,婚礼便成了村庄里的节日。神父们来了后,自然废除了喇嘛卜算的仪式,却允许婚礼双方迎送新人,但最后的成婚仪式必须在教堂里神父的主持下完成。由于扎西嘉措和央金玛——噢,以后让我们牢记他们的新名字,史蒂文和玛丽亚——是逃亡到教堂村的,都没有自己的父母或家族成员。托彼特是一对新人的代父,是他们今后灵修生活的引路人和父亲,他找了十多个教堂村的教友,组成送亲队伍,托彼特亲自担任“送亲倌”;而史蒂文那边,则由罗维神父任“迎亲倌”——他对这一职责激动得一夜没睡好,还让他的同会兄弟杜伯尔神父羡慕不已。
太阳升起来一竿高时,送亲队伍载歌载舞地出发了。按照藏族人的送亲规矩,新娘从离开家门时起,就有歌儿要唱了,出门有告别歌,上马有感谢父母的歌,过桥有祝福村人的歌,大树下有思念童年的歌,反正走一路要唱一路的。和迎亲的人们在村子中央见了面,两支队伍就要一唱一答地赛歌了,从天上唱到地上,再从星星唱到月亮。当年古神父之所以允许举办婚礼的藏族基督徒保留这个浪漫的仪式,是因为他认为这个古老的传统体现了藏民族的优雅和良善。而耶稣基督是良善的,更提倡生活中的高尚和优雅。
但今天,还有一个人也想表现出自己的高尚、优雅和良善,却不管这合不合时宜。当托彼特代父带着送亲队伍护送玛丽亚刚走过村庄里的那座小石桥时,桥那头的大核桃树下,一个大汉站在路中央,他的身后是两驮马的茶叶、一驮马的酥油和青稞、一驮马的汉地丝绸布匹,还有摞成一堆的银锭,从地上堆到马背那么高。他的身后除了那几匹马,没有一个人。
“主耶稣,是强盗红额头格桑!”送亲的队伍惊呼起来。
格桑多吉一身簇新的藏装,豹皮滚边的楚巴,华贵的红狐皮帽,镶花的藏靴,胸前的护心镜金光闪闪。与其说这是一个新郎倌的打扮,还不如说是一尊威风凛凛的神灵。
“央金玛,我要在这里迎娶你。”格桑多吉高声说。
人们愣住了,双方对峙良久,仿佛都想弄清楚,这是不是一场梦。还是托彼特更老到一些,他站了出来,高声说:
“格桑多吉,你走错路了!”
“不!”格桑多吉的声音不高,但是更坚决,“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在一条爱神指引的道路上。”
托彼特又说:“那你认错人了。这个姑娘不叫央金玛了,她是玛丽亚。”
格桑多吉说:“我不是爱一个名字,爱的是一个人。她就是叫神女,我也要娶她!”
送亲队伍中的玛丽亚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山岗上的花儿都跟着她一起在抖动,谷底的澜沧江水神奇地停止了流淌,波浪不往前奔,而是冲两边的悬崖一头撞去,村庄里的人们都听得见波浪心碎的呜咽。只有玛丽亚知道,她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由于激动,而是仿佛又一头栽进无解之梦的陷阱里。她想挣扎出来,赶快去教堂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这条路如此曲折漫长,如此荆棘密布。她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时才发现:一旦陷入爱情的陷阱,用尽一生的时间也难以逃离。
她还看到一向眷顾她和史蒂文的爱神,现在正用同情悲悯的眼光看着格桑多吉,似乎这次他站在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一边了。玛丽亚还第一次清晰地看见,骑着白马飞翔在天空中的爱神,是一个眉心有颗痣的男子,一只彩色的鸟儿在前面引路。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就是这只鸟儿来轻叩她闺房的窗户的吧?
格桑多吉后传(1)
河对面的草坝上,
山羊绵羊排成群。
我最喜欢的一只,
早已打上了印记。
——康巴藏区情歌
在我当着众人的面,向玛丽亚——这是一个多么新奇好听的名字——宣布我要娶她时,她幸福地晕倒了。我当时就是这样认为的。两年前,我喜欢上了一个纳西族的小寡妇,许多纳西女人在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