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温润如玉的好皮囊,如今破罐子破摔,终于露出白玉下邪性的底色,字句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万年玄铁打的锁链,陆昃亲手落的封印,”邬如晦并不在意他话里话外的讥讽,只问,“你犯了什么事?陆昃要这样罚你。”
“我犯了什么事?”三师弟羌杳,曾经的璇玑仙尊喃喃着重复一遍,似乎是觉得很好笑。
他盯着邬如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见他,我想他眼里看得见我。”
他的眼神毒蛇一样,嘶嘶吐信,阴冷至极,邬如晦心里不太舒服:“仅此而已?”
羌杳大笑出声:“是了,你是大师兄,是师父最疼爱的人,他走了一百年,连我想方设法做局,都不配让他亲自过去看一眼,可一听到你的消息,他就巴巴地召回弃置百年的休祲剑,赶去捞你了。那种弃如敝帚的感觉,你又怎么会懂,师父哪里舍得让你懂。”
邬如晦目光冷了下来:“休要胡说,陆昃不是这样的人。”
他记忆恢复得有限,只记得陆昃对自己和师妹的好,但陆昃对两个新师弟如何,邬如晦也是看在眼里。
羌杳又是一声嗤笑,懒得跟邬如晦争辩:“可即便他如此疼爱你,还不是说杀就杀,这么一想,他的疼爱也就那样。大师兄,如今你回来了,你说说,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难道真如话本里编排的那样,你对养你育你的师父动了罔顾伦常之心?”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被这个荒谬的猜测逗笑了,摇摇头:“照着师父对你的溺爱,就算你有不伦之心,他只怕也会欣然接受。”
他没注意到,从他吐出“说杀就杀”四字起,邬如晦就彻底僵住没动了。
邬如晦的灵台就像被一把刮骨剜肉的利刃捅了个对穿,那些藏在迷雾之下的记忆终于展露真身。
几百年的喜怒哀乐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来,那些需要匀在漫长岁月里慢慢消化的心绪一拥而上,撕扯着邬如晦虚弱的神识。
羌杳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狐疑道:“你怎么了?”
冷汗涔涔而落,邬如晦几乎就要站不住,牙关已经咬出了血气,仿佛又死了一回。
这一回,竟比休祲剑绞碎魂魄还令人难以忍受。
他从没有这样疼过,也从没有这样清醒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邬如晦惨淡一笑。
就在这时,休祲剑磅礴的剑意从天而降,顷刻间绞碎了那几只萤火虫。
陆昃脸色阴沉得吓人,平静的湖水已经被疯狂的剑气搅得怒浪涛天,他手里提着剑,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天机阁的虫子怎么会在这里?!”
邬如晦恍惚抬头看了他一眼,脑海自作主张地从紊乱的记忆里翻出这样一副画面。
也是冲天的剑气,也是沉着脸的陆昃,也是这般提剑向他走来。
一百年前,他死那天,就见过这样的画面。
邬如晦看着陆昃的方向,目光并没有聚焦,就像是在透过陆昃看向更远的地方。
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问的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怎么没取走我的眼睛?”
他声音太微弱,连羌杳都没能听清,但陆昃听得一清二楚,指尖竟然开始微微发抖,沙哑地道:“我不要你的眼睛,我要你好好活着。”
这番话非但没有安抚到邬如晦,他反而抱住头,不堪承受似的,就要倒下去。
陆昃上前扶住邬如晦,寒声问羌杳:“你跟他说了什么?!”
休祲剑喷涌出骇人的杀气,密密麻麻地将羌杳笼罩起来。
饶是羌杳早就做好了总有一天会直面休祲剑的准备,此时此刻也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
他以蚍蜉之身仰视苍穹,而此刻,天就要向他压下来了。
——无处可逃。
剑气虽盛,但邬如晦身上没有沾染半分。
羌杳盯着陆昃全然呵护的动作,脸上带着讥笑摊摊手:“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而已,你急什么,惺惺作态。”
休祲剑铮然长鸣,陆昃震怒之下,它就要去削羌杳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