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大行太皇太后在世时,因她不喜听戏,宫中逢年过节也少唱戏,这几年,太后与康熙相继有了听戏消遣的爱好,宫中年后便会唱上两日。
过年不好唱那些悲情幽怨的剧目,多半都是演些热闹戏,数年内戏单子的内容都没什么变化。
听她忽然提起,黛澜觉出不对,道:“……是近日京中有什么新戏吗?”
“掐指一算,赶不上新年的场了。”敏若颇有些惋惜——不能在新年给康熙炸一道雷,为她“深爱”的紫禁城集团送上一份鬼热闹,总是让她有些遗憾。
黛澜闻此,便知她是要搞事情了,但又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见她神神秘秘地笑着,知道大约是问不出来,便只能在心中好奇。
时光就在敏若的期待中一天天流逝。
四十五年,康熙早早宣布今年有意巡幸塞外、避暑行秋狝,既是避暑,动身的日子便早,如今暂定在五月里,而静彤会在七月中旬前往热河行宫见驾。
听了他透露的消息,锦妃一时激动又兴奋,往常都只是康熙抓弘恪的功课抓得紧,她对弘恪疼爱宠溺得多些,如今得闻此信,立刻也开始抓弘恪的功课,文学弓马样样不落,深怕自己养的弘恪叫静彤失望。
今年开局朝野安宁,小女儿成了婚,目前瞧着夫妻和美一切顺利,有心施恩于策凌,甘棠也答应得痛快,去岁试种的稻种结果又好,对康熙而言几乎是万事顺心。
七月要在热河召见静彤,准噶尔部内局势目前趋于安稳,小策凌敦多布渐失民心,静彤手腕恩威兼施处理得当,康熙自认,虽有他在后指点,但静彤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十分出挑优秀——甚至远胜过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太子了。
或许有些事,真是要摸爬滚打出来才能做得妥当。
康熙心中似有所感,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与他的犹豫不决相反的,则是他对毓庆宫与太子行事愈发严密果决的监控。
然而没等他做出决断,三月一封奏折快马加鞭杀入京师,让他的好心情一下消失殆尽。
他的心腹臣子,时任苏州织造的李煦纵容族人在江南侵占民田导致民怨沸腾,继而又牵扯出了江南的巨额亏空,并牵连到江宁织造曹寅、杭州织造孙文成二人。
这三人都是康熙心腹臣子,在江南为康熙眼目,这一下三人一齐被捅,可以说是在挖康熙的眼珠子。
亏空之事康熙心中有数,他几次南巡他们用于接驾的银钱又不是长江自己流出来的,因而此事对康熙而言并非大事,如单单只是因此,他只会命三人尽快填补亏空,而不会追究责任。
要命的是李煦纵容族人在江南圈地,并致“民怨沸腾”。
圈地之事由来已久,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本朝初立时此事尤甚,甚至在早期由官员私下行事变成朝廷正大光明地下达政令,而满洲官员大张旗鼓、毫无顾忌地放肆行事。
跑马圈地驱赶民人,乃至人民一时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死于失地之民不知凡几。
康熙登基后数度命令禁止圈地之事,并于康熙二十四年命用不可再行此事。
他深知想要江山代代绵延千万年不绝,想做这九州之地君主,就不能只当自己是满人的“大汗”。
他要做的是继秦皇汉武之后的“皇帝”,就不得不顾惜民心二字。
李煦纵人在江南圈地,若单单被人参奏出来,康熙或许恼之行事轻狂,也会惩罚李煦,却绝不会因此而重罚李煦,因为圈地这件事本身,在他眼里最大的罪行是“违背圣旨”而非祸民罪国。
可若加上“民怨沸腾”这四个字,要如何处理此事,康熙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他第一时间命参奏此事的御史进京,又命李煦、曹寅、孙文成三人一同进京殿前陈罪,并连下数旨命江南总督地方巡抚安抚民心,也派出心腹人等去查访江南情况。
他心知若江南真因李煦之事而民心沸腾,曹寅与孙文成二人与李煦有亲、为友,必然袒护李煦,不敢上报此事。
若真如此……康熙将手中的奏折压在御案之上,盯着整齐端正的馆阁体字迹,良久,忽泄出一丝冷笑,“好一个曹李联络有亲,好一个敢写的宁文肃!”
赵昌、梁九功、魏珠三人皆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声。
康熙此时只想快速了解全面事实、安抚住江南民心然后压下此事,对曹李孙三人他可以慢慢算回头账,此刻先了解局面并安抚住才是头等要事。
但这世上事又岂能处处合他心意?
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瑞初做事从来周密妥帖,不会留给康熙反应压下此事的机会,更多李煦的罪证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受害者哭告出来,从一开始的虐杀奴婢到强夺民宝害人性命、纵容儿子与人抢买奴婢杀人……诸多种种接连爆出。
敏若对此做出评价:恐怕整个江南的百姓这个三月里喝粥都不用就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