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到敏若唤她的名字,那拉贵人不禁恍惚一下,然后眼神复杂地牵牵唇,低声道:“自僖嫔姐姐去后,已许多年未曾有人唤过我的名字了。”
旋即回过神来,细细品着敏若的话,她秀眉轻蹙起,目露迟疑之色,“可……无枝可依,步步难行……”
敏若知道她是真情实意地觉着无枝可依会十分困难,而非推脱和胡乱找来的理由。
她的内心深处就是这样觉着的,四十年日复一日积攒下的认知观念,没有那么容易被动摇。
可越是如此,敏若心里才越悲哀、越想骂人。
她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握住那拉贵人的手,声音很柔和,又有不可动摇的坚定,“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有枝可依,依附于男人才能活呢?”
那拉贵人呐呐半晌,道:“自来如此……”
“谁定下的自来如此?”敏若只恨自己张不开嘴说脏话,吸了口气平复情绪,定定望着那拉贵人,问她:“你可知你手中的甘薯多少钱能得一个?”
那拉贵人没想到敏若的话题跳的这样快,在敏若看似温和却难掩强势的目光下下意识地配合,茫然道:“二、一钱银子?”
敏若忽然笑了一声,那拉贵人便知自己说错了,抿唇道:“恕我孤陋寡闻。”
“一钱银子足够买它一大筐了。”敏若摇摇头,道:“民间七钱银子能买一石米,二钱银子可买一匹寻常布……2,所以在民间生活饱腹本没有那么难,又有什么无枝可依便不能活的说法呢?”
那拉贵人想想,道:“可甘棠是皇家公主……”
“皇家公主一样也是活。”敏若指了指桌上的书册账本,“你可知甘棠在那些东西上花了多少心思?她能盘活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也能养活她。这世上本没有谁离了人扶持就活不下去,不过是有些人不想让女子知道靠自己就能活罢了。”
她言辞略有些激烈,那拉贵人听在耳中,有些坐立难安。
敏若继续道:“我有一个友人,她年轻时婆家容不得她,将她和襁褓幼儿赶出家门,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她自己摸爬滚打求生,现在是留玉龄的大掌柜。”
纵然身处深宫,又有哪个女人不知留玉龄?
那拉贵人不禁轻轻吸了口气,目露几分惊叹,可回到自己女儿身上,她又忍不住道:“可士农工商,与民争利未免不够体面。”
“什么体面?什么是与民争利?甘棠瑞初她们做的生意,恰恰不是与民争利,而是与了不知多少你口中‘无枝可依’的女子生息!”敏若缓缓起身,道:“你难道就不愿意相信,甘棠真的很优秀吗?”
不知不觉间,那拉贵人的担忧已经被敏若从甘棠的婚事上拉走,闻敏若此言,那拉贵人忙道:“甘棠自然优秀……”
“那就信她一回吧。信她天大地大,自己就能做自己的依靠。”敏若注视着她,道:“也信你自己一回,信你生出的女儿,总不会差。”
那拉贵人抿抿唇,终于用力点了点头。
敏若便笑道:“说通了你,甘棠的花我收着就不亏心了……和她聊聊吧,我再怎么说都是外人,你们母女好好地聊一场,才更能知道彼此的心意。她知道你担心她,而你如今难道还不懂她吗?”
那拉贵人闻此,面色郑重起来,冲敏若福身一拜,道:“贵妃今日所言,字字句句,妾铭记于心。”
“容我懒怠,就不送客了。”敏若道。
那拉贵人温顺地低了一低头,轻轻退下了。
兰杜免不得客气地送她出去,送走了人,回来见敏若坐在炕上喝茶,一面转身提了热水来,一面轻声道:“您可是累了?”
“我是替蓁蓁和瑞初她们觉着累。”敏若摇摇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兰杜却听明白了,便也笑了,道:“公主们忙碌于此,多艰难亦甘之如饴,便如娘娘您其实不爱与人打这样的交道,但今日还不是苦口婆心地长劝了那拉贵人一番,没有丝毫急恼厌烦?”
敏若没言声。下午时甘棠来了,见她笑得神采飞扬,想来那拉贵人回去后的母女谈心进展不错。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