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我不应该瞒你。你下来好吗,你不能受凉。”
香烟还剩下一点点,夏墨又吸了一口,望着上面星星点点的火光,忽然伸出左臂将尚有火星的烟蒂用力地按上去……我将他的烟蒂夺过来扔在地上,他疼得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倒抽着凉气。我趁着这时把他抱下窗台,放在轮椅上,用毯子把他的腿裹起来:“别这样伤害自己,我会心疼的。别再生我的气了,更不要跟自己生气,好不好?”
他还是在沉默。
“还记得以前我拒绝你的帮助时你说的话吗,你说以后你或许会生活困窘,或许会遇到很多困难,到时候我可以偿还——现在偿还的时间不是到了吗。我把你之前为我付出的一切偿还给你,又有什么错误呢?”我把他的伤腿紧紧抱在怀里,“老师,你这双腿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照顾你,赚钱养活你,又有什么错误?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想开?”
“我很没用,竟然要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赚钱来养活我。”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是未成年的小姑娘,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看着墙上的挂钟,“十二点十分,我十八岁了。祝我生日快乐吧,老师。”
他抚摸我的头发,将我散乱的头发收拢到耳后:“生日快乐,井井。你是大姑娘了。”
“你的礼物呢?”我问。
“你闭上眼睛。”
我照做。
我的额头忽然热了一下。
睁开眼睛。
“这就是礼物?”
他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看看。”
我打开。钻石夺目的光芒几乎划伤了我的眼睛。
“这是你送给我的?”
他点点头:“大姑娘了,应该有件像样的首饰。你结婚的时候,我会送你更好的,让你的丈夫为你戴上。”
我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那种感觉好像是我很快就要与他分别,并且,再也见不到了。
第十六章
高二的暑假终于来到了。在那个漫长无比的假期我只做了三件事:写小说、照顾夏墨、去补习班上课。这三者之间是相互牵制的。夏墨说只有我去补习班上课,才允许我继续写小说和照顾他。可我并不想上补习班,我觉得自己属于那种聪明又有天分的人,只要想学,何时开始都不晚。谁知夏墨竟然每天都会坐着轮椅送我去补习班,不仅如此,他还会跟每一位补习班老师打招呼,告诉他们我是个既不用功也不认真的家伙,并拜托他们一定要盯牢我,千万不能让我逃课。这让我觉得有点头痛,更觉得好笑,夏墨的某些偏执是很可爱的。有一次课件,补习班的数学老师来到我面前:“我觉得你是个特别优秀的学生啊,虽然你确实像你爸爸说得那样有点不用功,也有些马虎。”我当时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后直接一口水喷到卷子上:“爸爸?他竟然跟你说他是我爸爸?”老师点点头:“是啊,他说自己是你爸爸,他真年轻。”
“你竟然说你是我爸爸?”晚上放学的时候,我推着他在街上走。
“对,这是我说的。很丢人吗?”他很认真。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因为我挺想有个你这样的女儿。”他笑了笑,表情却继而伤感下来,“不过这只能是个幻想了……下辈子吧。或许下辈子也没可能了……”
当时我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夏墨已经同意我继续写小说赚钱,可是他一直拒绝看那些东西。因为他说那样浪费才华的文字会让他内疚。我明白他不想让我写,其实我又何尝想写呢。但如果不写,我们将会饿死。这个道理我与夏墨都明白。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夏墨的监督下做完厚厚的习题集,他真的能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在这期间他不允许我跟他说话,甚至不允许我关心他是否身体不舒服。当我把所有的题目统统做完并且他认为质量尚可(除了历史和英语,他的数学和地理也也学得很好,这让我觉得很吃惊)以后,然后才会放我去写小说。我写小说的时候,他就倚在床上看书。写完小说以后我会给他穿上睡衣睡裤并且更换尿片。然后他会用胳膊轻轻揽住我,在我的额头上落下浅浅的吻。这犹如一个仪式般贯穿了我的整个假期。夏天来了,他的身体状况相比较之前也有了好转,痉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小,可幻肢痛还会不时地跳出来折磨他。
他幻肢痛的时候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帮他拍打截肢处。一次他忽然问我,自己的腰部以下明明一点知觉都没有,并且自己已经接受了失去双腿的事实,可它们还是会痛。
我不知道。
如今想来,那是我与夏墨自相识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无论是他的心情还是身体状况,在那时都是上佳的。他已经摆脱了伤痛带给他身心的双重打击,渐渐地走出阴霾。除了送我上课以外,我们也会时常外出。即使在人多的场所,面对不时投来的同情抑或恐惧的目光,夏墨也不会再抗拒,相反,当有人为他让路时,他会温文尔雅地向对方道谢。那个假期犹如一杯摩卡咖啡,醇香,浓郁,以至于我进入大学之后想起时,依旧觉得回味无穷。如今想起,或许是因为那个假期实在平静幸福得太不正常,才使我放松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