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过去,饶星海可能会愤怒。
但他现在不会因为这种话而激动了。某种近乎本能的语句从他心底浮上来:不是的。
他并非一无是处,他可以确信这一点。
但此时的饶星海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聂采的态度而愤怒,在犹豫中,他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得不到回应的聂采在原位有节奏地敲击自己的手背骨头:“我说得对吗,柳医生?”
柳玉山点点头,面上殊无表情。
饶星海找回了自己的节奏,心里有些打鼓。他做错了——身为饶星海,他确实不愤怒,但此时此刻一个被学校驱逐了人面对这样的诋毁,他是理应激动的。
等待着饶星海回答的聂采看见他站起,稍稍一愣:“怎么了?”
饶星海重重一甩背包,把桌面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我来这里是想听我妈妈的事情,不是听你骂我的。”
他搓了下鼻子:“我是不是垃圾,关你什么事。”
转身往房门走去,饶星海刻意维持着自己的怒气,但挡在他面前的柳玉山笑意盈盈,没让他继续往前。
雾气从饶星海身上溢起:“我警告过了,别碰我。我可以攻击你们,这儿不是那种打个架就要被驱赶的学校。”
——“Adam对你提起过我们吗?”
聂采忽然开口问。
这问题太突兀了,饶星海面前正是柳玉山,他不想让柳玉山观察自己的表情,连忙回头转身:“Adam?”
聂采笑着又问:“你不认识他?”
“我认识。”饶星海打量聂采,“他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饶星海单肩挎着他那沉重的背包,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大吼,“是你带我过来的!是你说要告诉我那个女人的事情!你凭什么盘问我?你们是什么人?”
聂采摇摇头:“好吧,我们不聊Adam,他不重要。你坐下,请坐,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们确实知道得一清二楚。”
饶星海并不肯坐。他看了看黑熊,又看了眼身旁的柳玉山,带着不忿与怀疑,靠在墙边。
事实上,欧一野和秦戈早就跟他练习过许多次如何应对聂采的第一次询问。聂采必定要问饶星海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有无数个切入口,饶星海的母亲、他的精神体、他的比赛、攻击学生或者系主任的原因,以及Adam。
饶星海应该有什么反应,他们已经彻底演练过。
但直到面对聂采,饶星海才发现,所有的演练都只是演练,他并不能消去不安和焦灼。
好在不安和焦灼本应是此时的他应该拥有的情绪,即便出现,也毫不可疑。
聂采似乎不打算再继续盘问饶星海的事情,他开始说起苏小琴的事情。
一个来自贵州山区的少女,智商不高,学习不好,辍学后开始打工,遇到过一些不好的人,但幸好她最后碰上了聂采。
聂采是在酒场里遇到她的。她说自己常常被男朋友打,因为挣的钱不够两个人花销。她不敢回家,不敢和以前的朋友联络,因为现在过得实在不好。
她看着聂采,像仰望一个救她于危难之中的神灵:那时候男朋友正在威胁她下海,而苏小琴一直不肯答应。
“挺可爱的姑娘,我实在舍不得看人掉进深渊。”聂采说,“我这样的人,太善良了,总会招惹一些其他的事情。好在我也有自己的事业,给她一个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饶星海怔怔地听着。
“最后她来到我这边,在我的公司里当了一个管理员。”聂采笑了笑,“不过我被骗了。她不是能安心工作的那种人。一年之后,她跟别人生下了你,为了维持生活,她不断从公司里偷钱。”
饶星海下意识地吞咽唾沫。聂采说的事情和“绿洲”所说完全不一样,和他们在Adam那儿得到的情报也截然不同。一丝怒气钻进了他的心里:聂采在歪曲和苏小琴有关的往事。
在他的讲述中,苏小琴是因为事情败露而不得不带着饶星海逃跑的。
“你出生的时候,我和柳医生都抱过你。谁能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成那样呢?”聂采低声说,“很遗憾,你妈妈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所以我们才失去你这么多年。”
饶星海:“……失去我?”
聂采:“你是哨兵,哨兵很珍贵。你的父亲同样是我的下属,他非常出色。我们已经打算好好抚养你长大,可是……意外总是太多。”
饶星海听见柳玉山在自己身边弯了弯腰。他曲着手指顶了顶眼镜,一丝分不清是嗤笑还是嘲讽的哼声从他口中泄露。聂采的眼神霎时间一冷,刀一样掠过柳玉山。柳玉山恢复了平静的脸色,把手插进裤袋里,悠闲地站在一旁,完全是看好戏的姿态。
怪异的气氛弥漫在客厅里,饶星海几乎屏住了呼吸。他自己是哨兵,但是仍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仿佛是当日校运会上,学生们第一次见识到欧一野那条倍化的眼镜王蛇。
两位哨兵的精神体气息正在无声对抗。饶星海没有看到柳玉山的精神体,但冷汗正从额角滚落。他最后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黄金蟒从他背后钻出,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饶星海的不安感染了它,它甩动脑袋,烦躁难耐,蛇信不断吞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