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澜从未想过饶星海居然是这样想的。他坐回位置上,在这瞬间竟然有些羞愧:对饶星海,他还欠缺一分更深刻的了解。
“对不起。”他说,“你要救他……?”
“我应该有可能救他的。那个孩子是聂采他们需要的,出生之后肯定会回到远星社,我可以接触到。我想带走他,至少让他……不会遭遇Adam那样的事情。”
欧一野跟他说,对特殊人类世界来说,饶星海是一个空白的人,所以他们可以填补关于他的许多背景。
“我觉得欧老师说得不对。”饶星海看着沈春澜,他的眼睛清明,毫无犹豫,毫不迟疑,“真正空白的人不是我,是Adam。”
沈春澜走到他身边,抱着他,一言不发。
在担任新希望学院辅导员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常常会被自己学生的言行打动。那是他曾经熟悉,但现在已经不会产生的想法——为朋友出手,为不公正的事情发声,这是不瞻头顾尾的年轻人才会去做的事情,轻率、鲁莽,又真诚火热。
他也曾被点燃过,所以更懂得这些火焰之珍贵。
理解比同情更难,饶星海对Adam的感情并不完全出于血缘,而是更深的怜悯。沈春澜想起他的海域检测报告:出色的共情能力,同理心,坚定,诚实。他拥有赤子之心。
即便自己满是忧虑与担心,沈春澜也不能阻止饶星海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饶星海在他怀里磨蹭,抬头说:“你没洗手。”
沈春澜察觉他抱住了自己:“你也是。”
俩人都笑起来,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已经没了再提的必要。
饶星海告诉他,他希望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能够正常地生活,无论他拥有什么样的基因,曾被人寄托怎样的期待。
他或许也会有两种精神体,甚至更多。巨型哨兵的基因到底在亲缘传递中发生了怎样的作用,这是一个尚未解答的谜题。
“这很危险。”沈春澜低声说,“聂采……不是容易对付的人,远星社里像他这样的角色,绝对不会少。”
天竺鼠蹦到了饶星海头上,揪着他的头发塞到嘴巴里,有滋有味地嚼。黄金蟒和黑曼巴蛇盘在餐桌之下呼呼大睡,此时才苏醒,四颗溜圆的眼睛看看沈春澜,又看看饶星海。
“我要先找到‘绿洲’。”饶星海皱了皱眉,“他……应该就是宋祁喜欢的那个人。”
哨兵,医生,注射药物,一切都和宋祁的遭遇对上了号。
而正因为有宋祁的事情在先,沈春澜和欧一野等人都认为,“绿洲”并不能完全信任。
欧一野跟饶星海透露了更多的事情:“绿洲”实际上不算是特管委专门安排的暗线。多年之前,有不少在危机办、特管委或者特殊人类学校工作的人,因为认可远星社的活动和宗旨,而以自由人身份加入了远星社。
当年的远星社还只是一个四处寻找罕见特殊人类,并且加以保护的公益社团,并未衍生出后面的许多问题。
“绿洲”的机密报告是直接投递到高天月的私人邮箱里的。那是一个经过加密保护的来源,特管委的人无法追溯源头。而能够得知高天月私人邮箱的,应当只有曾经与高天月在工作或者私人事务上有较多来往的人。
“‘绿洲’可能曾经是危机办或者特管委的人,也可能是高天月曾认识的朋友,但那个邮箱无法回复,我们根本联系不了‘绿洲’。”饶星海说,“如果我进入远星社,寻找‘绿洲’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沈春澜:“……”
去他的感慨,去他的正确的事情。他暂且容忍自己的自私,现在只想立刻命令饶星海放弃一切可怕的想法,安安稳稳继续做新希望的学生就行。
沈春澜太挣扎了,他放开了饶星海,跌坐回自己的位置,捂着脸,长久沉默着。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问,“欧一野说让你别跟任何人讲,多一个人知道,你就多一份危险。”
“你不会责备我的。”饶星海拉着他的手,“我知道,你一定会听我说话,听我讲自己的想法。我不害怕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你总是对的,沈老师。”
他也同样充满了忧虑。要去做这件事的强烈冲动,和预知此事何其艰难的忐忑,同在心底煎熬着。饶星海需要从沈春澜这里得到认可,获取勇气。
“我不可能总是对的!”沈春澜有些激动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为你骄傲,真的,我很高兴你……你这么好,这么勇敢。但这些也不能让我安心,我很害怕。”
饶星海亲吻他的手指,柔软的嘴唇压在指尖上,满是依恋和爱意。
“老师,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个。”饶星海笑着说,“我成为你的骄傲了。”
他的老师呆了一瞬,忽然红了眼眶,扑过来狠狠吻他。
他们倒在沙发上,纠缠又分开。穿堂风终于在夜晚造访炎热的房舍,天竺鼠站在黄金蟒的脑袋上,浅金色的毛发被吹得涌起了细细的波浪。黑曼巴蛇缠在饶星海的手上,带来几分凉意。
饶星海趴在沈春澜胸膛上,听他的心跳。急促的搏动之后,心脏渐趋平稳。他听见沈春澜开口问:“可是你怎么才能让聂采信任你?他不是轻易相信别人的那类人。”
“《齿轮鱼》。”饶星海一字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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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舞请假打算去调整义肢的前一天,薄晚说要请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