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本明细帐。按说三步两座桥迷恋恩长的女人还真不少,都真心实意,虽象雨天的山火明明灭灭,却都是单相思,热火盆儿端不上炕——除寡妇思春就是馋媳妇梦中上轿,大姑娘想也是白想,家大人才不愿扯上柳叶桃,那彩话破鞋旧衣裳。
恩长对娶媳妇越不上心,香久越觉着愧疚了恩长,不管咋说,只从玉清嫂留下话,香久也真当了事儿办。
也是机缘巧合,偏巧香久娘家石牌坊,出了一个奇女子,稀罕人家儿。
那女子姓房,叫房玉珍,就娘俩,守一个五岁儿子,房玉珍那时候满打算也不过三十岁年纪,模样也是百里挑一。
早年房玉珍婆家並无田产,他家的翻身,得益于老区的土改。燕塞地方的大规模土改,发生在一九四八年前后,一举成为冀东地区克敌制胜的法宝。
石牌坊一带半山地,日伪时期原是敌我拉锯区,日军投降,北山八路捷足先登辟为解放区。
为发动群众,巩固革命根据地,早在一九四六年,就在新扩充的解放区先行发动了土改斗争。
分房分地,很快赢得了民心,为保卫胜利果实,迎来了老区参军支前的热潮。
房玉珍新婚不久的丈夫薛庆余,和村中许多青年一样,动员参军围打渝水留镇,次年又攻破京山首鈅碣阳县城,驱走了傅作义的骑兵旅,薛庆余还立下破城战功。
可叹薛庆余恋土恋乡,半截子革命,负伤休养的薛玉余没有归队,和许多人一样,沦蹲在家过上了孩子老婆热炕头的生活。
视田如命的薛庆余,把田土攥出油,捎带会贩牲口,口里口外倒腾牛马驴骡,二三年光景,薛家买房置地,成了石牌坊殷实富户,这就为薛庆余后来的悲剧埋下伏笔。
谁也没想到会有二次土改。到一九四八年大规模的土改来临,有不少破产的地主富农暗自庆幸,这其中不乏见风使舵有意挥霍家产的大户。
薛庆余却没有那般的脑筋,许多藏于乡间有钱的买卖人东家掌柜,地主豪绅,或因战乱,或识破天机,纷纷贱价处理房产田地,携款远走他乡。
薛庆余也许发财梦冲昏了头脑,以为天赐良机,用这几年辛苦积攒的钱粮,图便宜收买了不老少房屋田产。
到了公元一九四八年,燕塞碣石地面,成为解放军抢占战略先机,逐鹿白山黑水的要隘关口。
暴风骤雨般的土改斗争,在亘古不变的农耕文明的土壤里,急速赢得了兵源和民心,从根本上就决定了胜负成败的走向。
拥有三辆双挂大车和百多亩土地的薛庆余,在石牌坊村,虽然比不上村中亦商亦农深宅大院的地主富农、乡绅大户,但勤俭持家的薛庆余却把钱财看得比谁都手紧。
作为新生地主,他完全忘记了几年前头一次土改,在贫农团冲锋陷阵的革命精神,舍不得寸土片瓦的薛庆余,一下子站在了斗争的对立面,武装工作组很快把他当成土改斗争的反面典型。
薛庆余的固执和决绝,令石牌坊所有的乡亲大吃一惊。那是在村西菱角坑水深莫测的地方,不时浮出水泡儿的死水微澜,水皮儿上印着天上的流云,偷觑流云的,是水怀中无尽的水草。
一条小泥河在这片沼泽水国,留下榆钱儿样儿的浮萍和藏在菖蒲丛中的水鸟,也留下成片的蛙鸣和穗头结出细米的红蓼。
小泥河忘掉脊背上一座老辈子石板桥,就慌慌张张穿过平原地,去南边儿寻找它思念的地方。
顽固不化的薛庆余,焚烧了自家的地契和粮米,趁火光冲天的纷乱嘈杂,乘人不备独自一人逃出村外。
追赶的枪声撵过小泥河,爆豆一样在菱角坑溅起腥白的水花。转天村中传言四起,纷纷猜测薛庆余死有余辜葬身水底。
从此以后小泥河这片沼泽地被视为不祥之地:打鱼人收网沉重,顺出水面,却是一块棺盖朽板;捉虾採菱角的村娃闲汉,月下晨昏,时常惊骇水塘无端腾起一团水雾,阴风经久不散;有时蒲香苇色盈水之上,常氤氲浮荡出殷红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