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乐用餐巾纸擦了擦手,他打算去倒杯水,刚站起来,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是韦舒霞,她今天回来得很早,买了几斤生水饺和清真馆子的酱牛肉,他告诉徐嘉乐:“别吃那个了,你爸在后边,他回来了我给咱们煮饺子。”
徐嘉乐盖上酱菜的罐子,点了点头。
北京很大,当真正开始在北京生活时,徐嘉乐才知道。在这里,他见到了许多景致——穿梭在马路上的红色出租车,阜成门开往车公庄的地下铁,胡同里比赛轮滑的孩子,扛着话筒和摄影机的拍电视剧的人们……
北京和玉门根本不同,它们的相异处太多,甚至能使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半个小时之后,徐鹏也回来了,他不再每天穿着侧钻作业队的工装,而是穿西装、打领带,总忙着做生意,韦舒霞的身体终于好了一些,许多时候,她的双颊是红润的,呼吸是轻快的。
徐嘉乐很迷茫,曾经的他还有些向往北京,可是六个月之后的他,新的生活还在艰难地适应,没有获得难能可贵的友谊,心里装着的仍旧是那个令他疼痛的丁邱闻。
徐嘉乐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嘉乐,你过来尝尝。”韦舒霞把饺子夹进盘子里,希望徐嘉乐判断它们是否煮熟了。
吹气之后,徐嘉乐咬了一口还烫着的饺子,他说:“熟了,挺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
“你们今天回来得很早。”
“今天不忙,”韦舒霞摸了摸徐嘉乐的背,现在的她仍旧疲倦、仍旧不安,可总算是远离了令她提心吊胆的玉门,她将盛出来的饺子递给徐嘉乐,说,“嘉乐,再坚持坚持,这两年爸爸妈妈会很忙,再过几年一切都稳定下来就好了,你不会怪我们吧?”
“不会。”
徐嘉乐端着盘子走了出去,这里的餐桌是矩形的,家里的装修风格和玉门的住所截然不同,北京属于现代,玉门还在从前。
徐嘉乐没有想到的是——自此,真正的没落来临,玉门永远停在了从前,在十几年以后成了一座荒凉寂静的空城。
是相同的一天,相同的2000年11月,相同的北方的寒冷。
距离北京几千公里的克拉玛依,降雪比往年来得更早,油城黄昏,宏伟肃穆,高瘦单薄的丁邱闻却只穿了毛衣和马甲,他踩着厚实的积雪,从职工宿舍区跑到了市中心,在街灯亮起来的一刻,在那座高楼近处的水泥过道上,他见到了毙命于雪被之上的丁娇。
她跳楼了,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内里几乎粉碎的一滩软肉,这时候,已经没有谁能看见她美丽的面庞,她的四周,深红色的血迹在积雪里漫开。
雪花落在脸颊上,变成了丁邱闻湿热的眼泪。
他来不及擦拭模糊的眼睛,无措地摸遍了自己的全身,然后,脱下那件带羊皮内里的马甲,给丁娇盖上了。他跪在雪中,也跪在血中,感觉到自己全部的内脏被挤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