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纯孝,我想,他一定知道怎样侍奉父皇!”她稍微顿歇,再笑着:“阿翁,人言寿王妃很像我故世的母后,看来,父皇对母后的感情,至今未替——”
高力士对人,自始至终是谦和与表现愉快的,他对咸宜公主的答复感到满意,宫廷中事,不能讲得太明显,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要说的说尽了。咸宜公主,必然会竭尽所能去做的。
于是,咸宜公主单独到诸王宅去看弟弟。
没有杨玉环在场,咸宜公主坦率地把高力士来访的事说了,寿王如受到雷殛,全身都抖颤着。
“阿瑁!”咸宜公主的手按在弟弟的臂上,低沉地说,“你要冷静下来,这是关系非常的大事!”
“这……这从何说起,父王对玉环,父皇——”
她以一个手势制止弟弟,忽然转为严肃:
“阿瑁,你已不是孩子了,你得定下来。提到三位皇子的死事,你应该想想这一句话的意义!”
寿王在非常的激动中,虽然三位兄弟的死事极为严重,但是,他和杨玉环恩爱夫妻,父皇的用心,使他不能再忍。平时的理性与利害观念,此时已丧失,他沉声说:
“不行,我怎能做这样的事?父皇也不应该做如此不合伦常的事出来!”
“阿瑁!”咸宜公主用了含有威严的低声叫出,“你怎可如此说?倘若这几句话为第三者听到,你会怎样?你的孩子,还有我,会怎么?”
寿王一愣,垂下头来。
“阿瑁,我不能完全了解事件的真相,父皇的真正意向如何,高力士并未说明,他只说,母后故世后,父王在宫中郁郁寡欢,只有见玉环时才有好兴致,就是这样,究竟是如何安排,不能乱猜。只是,高力士忽然在谈玉环的事时,提到三皇子之死,此事过去已很久了,近来,也不再有人谈到它,高力士向我说,我以为,这是最重要的一节,你冷静下来,想一想!”
寿王的激动因于姊姊的一席话而平息下来,他怔忡,凝看着咸宜公主,忽然,他流泪了,低说:
“那不过是威胁,父皇——”
………
《杨贵妃》第二卷(20)
………
他的说话又被咸宜公主阻断,姊姊发现弟弟的情绪太激动,不可能商量事务,她低声说:
“你在此自己想想,我去和玉环谈,再来找你。”
于是,咸宜公主在寿王府的乐室中找到了杨玉环——她没有把皇帝所赐的婆罗门乐章带走,但是,前此不久,皇帝派人送了来,杨玉环虽然在逃避皇帝,但她喜欢音乐,这几天,正潜心于看乐工们修改的婆罗门乐章,同时试奏。
咸宜公主进来,她才放下琵琶而匆匆出迎。
于是,咸宜公主邀她入卧内,遣开侍女,先问她见皇帝的情形,杨玉环早有所感,率直地说了一些经过,反问咸宜公主,是否受玉真公主之托而来?
咸宜公主摇摇头,把杨玉环所说再加思量,这样,她进一步了解情况,她想:“父亲显然要夺媳了!”但她又明白,这不能直说的,于是,她婉转地把高力士来访的事详细相告,接着,她说:
“玉环,母后故世后,我对宫中的事隔膜得多了,我不知道玉真公主在中间做了些什么,但高力士来说到三位皇子的死事,却使我害怕!”
“三皇子早就死了,而且,和阿瑁又有何关?又为何把我的事缠入呢?皇上对我——公主,我那次在骊山装病而先回长安,就是躲开皇帝,皇上要我陪他玩,我发现那不只是大家在一起玩玩而已!”
“玉环,让我先告诉你,三位皇子的事件,和阿瑁,和我们其实都无关的,但外人以为,三位皇子之死,起因是已故的母后想以阿瑁为太子,那样,阿瑁就无缘无故地被戴上了一只帽子,倘若有人中伤,阿瑁,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可能会被杀,即使减一等,是阿瑁和你死,孩子流放岭南——”
“噢,公主,两个孩子那样小。”杨玉环失声说。
“玉环,不要着急,我不知道底细,但是,我想,你是父皇的媳妇,由皇上颁大诏令娶来的,照理,对你不该有什么事的吧,也许,皇上喜欢你,想时时见到你!”
“公主,我想不是这样简单的,我虽然幼稚,可是,从皇帝的目光中,我能发现——不会只是那样的!”杨玉环忧郁地接下去,“倘若只是陪伴圣驾,大家在一起玩乐,我又何必逃避呢?”她说,流泪了。
咸宜公主每次看到杨玉环时,见她总是在愉快中,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她忧郁和流泪,但也在此时,她才认真地发现了杨玉环的殊丽。玉环在忧伤落泪时,有特出的吸引人的风情,好像,她的泪水能感染别人的情绪,使旁人因她的忧愁而忧愁,一瞬间,咸宜公主有不忍的同情,说不出话来了,同时,她的内心,也有着奇奥的感觉。以前,她和其他的人都赞誉杨玉环的美丽,普天之下,当然会有美丽的女人,她只觉得玉环宜人,好看;现在,才发现了她有与众不同之处。
咸宜公主为此而缄默着,在无限的同情之余,再泛起了玄思——清晨的苑圃中,半绽的玫瑰花瓣上,沾着露珠,似乎可以来比杨玉环此时的流泪。
相对缄默的时间延续下去,寿王缓缓地进来了,两人似乎没有发觉他入内,直到寿王到了面前,杨玉环才抬起头来,泪水也随着滚落。
凝重而入的寿王,于一瞥之间,感情不能自持,他搂住妻子而哭了!
咸宜公主不忍再说什么了,她在劝止了弟弟之后,不久就辞去,寿王夫妇都没有送。
他们相对默默,呆坐在卧内,长久,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