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于是志保也停下了脚步。
&esp;&esp;“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了,但我还要再正式介绍一下自己,”他看着她,向她伸出手,“我是公安警察降谷零。”
&esp;&esp;——“初次见面,波本,这个名字就是我的代号。”
&esp;&esp;志保盯着他的手,缓缓握了上去,自我介绍道:“宫野志保。”
&esp;&esp;按照礼仪,男女见面,男士本不应该先伸出手。但降谷零的心境被搅动,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礼。
&esp;&esp;“铃木列车上的事,我很抱歉。”降谷零收回手,慢慢说道。
&esp;&esp;他本没想过道歉,但他停下了脚步,想对她说些什么,于是道歉自然而然溜到舌尖,像一句搭讪、一句没话找话。
&esp;&esp;志保看着他,想起铃木列车上因他而起的恐惧,想起脱节的车厢和爆炸,没有作声。
&esp;&esp;能否轻易原谅?真实的绝望和可能的死亡,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服下解药,却被冲矢昴抓住手腕。
&esp;&esp;降谷零继续说:“这次任务出现意外,是我们工作失误,让你受惊了,十分抱歉。公安非常重视你的安保,之后会有忠诚可靠的精英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esp;&esp;降谷零并没有意识到,比起为铃木列车上的事而抱歉,他更为这次的工作失误而抱歉。
&esp;&esp;而志保意识到了,她冷哼一声,语带讽刺:“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公安从一开始就不要重视我。”
&esp;&esp;如果不是公安扣着爱子,要她来交换,她会出现在这里吗?她会心甘情愿留在日本,为政府工作吗?
&esp;&esp;虽然装得成熟大度,对这个决定表示理解,但毕竟还是一根刺,深深扎在了她的心里。
&esp;&esp;谁愿意自己的自由受到限制?在组织里受到限制,花了如此大的代价逃离组织后,依旧要受到限制。即使这限制比在组织里要松不少,但限制毕竟是限制。一踏入公安的地堡,她就开始感到压抑,仿佛能一眼望尽以后的生活。
&esp;&esp;降谷零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踩中了对方的雷点,忍不住将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esp;&esp;“证人和罪犯的处理,等组织覆灭后,由各机构协商。”他谨慎地引用联合搜查协议里的条款,字斟句酌道,“公安努力为你争取到最好条件。你为政府工作,有符合你水平的职称和待遇。虽然离开日本需要报备和审批,但就像其他从事高安保级别的公职人员一样,只是例行公事,只要理由正当,不会有人故意卡你。”
&esp;&esp;但志保并不感到满意,她冷笑道:“你们有问过,我是否愿意为政府工作吗?”
&esp;&esp;降谷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你虽然叛逃了,但在组织期间仍犯有罪行。为政府研发药物,是你免于受到刑事处罚的交换条件。”
&esp;&esp;“所以我还要感谢你们咯?”志保的语气不无讽刺,“让我有机会不进监狱。”
&esp;&esp;即使都在组织生活过,即使都被别人伤害也伤害过别人,即使都离开了组织,叛逃的组织成员和卧底也是不一样的。
&esp;&esp;这种不一样浮出水面,在阳光下形成对立的两极,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esp;&esp;隐隐约约的急切消失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消失了,降谷零站直身体,感到悬浮的心脏落回实地,重新变得理智而冰冷。
&esp;&esp;“我没有这么说。”他说道,“但公安没有对不起你。或许fbi能给你争取到更好条件,但那是有原因的。没有你和赤井的血缘关系,没有赤井大力保你,你觉得fbi会那么轻易把你放走?各国情报机构本就优先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公安用广田和fbi交换你,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esp;&esp;她已迁怒于他,他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已无任何缓解的可能,说话便不再留情面。
&esp;&esp;果然,志保生气了:“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你觉得我们是可以被你们交换来交换去的吗?”
&esp;&esp;降谷零的语气彬彬有礼:“当然不可以。但事实是,在联合搜查中,污点证人的去处像情报一样珍贵。公安重视你,希望你留在日本,便开出了条件,而fbi接受了。”
&esp;&esp;“是我接受了。”志保纠正他的用词,“你以为你们是在和fbi做交易吗?是我不愿意看到爱子进监狱!她还没有成年,你们怎么可以枉顾司法公正,随随便便给她安罪名?”
&esp;&esp;“我们没有随随便便给她安罪名。”降谷零说,“组织搞了无数破坏,在日本已经成为一个公共性的议题。一个月前,要求对所有抓获的罪犯进行公开审判、从严量刑的请愿书就已经有一万人签字了。”
&esp;&esp;“是吗?那你们会公开审判福万吗?会从严量刑其他和组织勾结的政府高层吗?”
&esp;&esp;降谷零沉默了。
&esp;&esp;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感到不满、感到愤怒、感到痛苦、感到无能为力。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等他成了警视正、警视长甚至警视监,他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esp;&esp;但他没法告诉宫野志保这些。
&esp;&esp;他行得正,坐得端,自认于心无愧,却因穿着这套公安制服,就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人,而代表着一个集体、一个机构、一个政府。集体的荣誉是他的荣誉,集体的污点是他的污点。面对宫野志保,他降谷零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无可指摘。但面对所有被抓获的罪犯,日本政府却无法说他们做到了公平、做到了正义。
&esp;&esp;要道歉吗?但向谁道歉呢?由谁来道歉呢?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esp;&esp;苍蝇要重判,因为民众需要交代。老虎却轻轻放过,因为黑白老虎本是一家。官官相护、利益媾和、草菅人命、漠视法律。
&esp;&esp;这才是真正的恶之花。
&esp;&esp;但降谷零垂下眼帘,轻轻说道:“你也没有被公开审判、从严量刑。”
&esp;&esp;有万千人可以指责日本政府,你没有资格。
&esp;&esp;你本来也要走上审判席,被所有眼睛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