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此前没有去过黑市,只听说过一些风声,据说他们隔壁村就有个二流子在黑市里倒卖东西,成天不种地,一年下来别提分粮了还倒欠队里工分,但日子却过得挺滋润的,三天两头吃肉。
陈阳也想过找这个二流子,可又怕哪天这个二流子被抓住了,供出他,他也得跟着遭殃。
这样一来风险并不比他亲自跑一趟低。他自己走这一趟,危险就一天,只要小心谨慎就没事,要是找那二流子万一哪天他被抓了,自己还要跟着提心吊胆。
而且除了卖银子,他也想买些必需品,比如工业券或者铁锅券之类的。所以这一趟黑市之行,非常有必要。
他先前是打算要告诉陈福香的。但下午的时候她被学校那边的批斗吓得不轻,陈阳怕她担忧,索性瞒着她,早去早回。
约莫四更,公鸡还没开始打鸣,他就摸黑爬了起来,顶着夜色往县城赶。
听说黑市一般开在大清早,这样红袖章们往往还没起,街道上的人也比较少,相对安全一些。
陈阳去的时候还比较早,天刚蒙蒙亮,清冷的巷子被薄雾环绕,隐约望过去,有几个人影在走动。
看到陈阳这个生面孔出现,不少人面露戒备,一个卖粮食的大爷抓紧了袋子口,身体弯弓,大有一发现不对拔腿就跑的趋势。
陈阳初来乍到,不了解这边的状况,他边走边观察,除了卖小件的或者少量粮食的,其他人都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东西。
不过从巷头走到巷尾,陈阳还是看了一些名堂。比如有个年轻小伙子手里就捏着一个鸡蛋,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路过有兴趣的就上前找他了。那边有个拿着一把工业票的中年人似乎也在寻找买主,他将票摆成扇形,捏在手里,有意向的上去找他攀谈两句,两人很快就达成了意向。
等他从巷尾返回时,巷子里的人已经换了一半。看来因为怕被抓到,减少交易的风险,大家的交易都非常迅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讨价环节。
陈阳有点苦恼。转一圈他发现,黑市上最走俏的是各种食物,尤其是精细粮和肉食,城里人对这个需求很大,但因为凭票供应,每个月的分量实在是很少,远远不够家庭所需。
其次就是一些比较走俏的票据,还有一些消耗类的工业品,比如纺织厂里生产的残次品布,晕染不均匀,颜色深浅不一。这类布便宜又不要票,除了颜色不大好看外没其他毛病,质量一样的结实耐用。在这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特殊时期,颜色不均真不是什么大毛病,谁能保证自己衣服上的补丁都一个颜色?
另外工业券也很走俏,毕竟能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毛巾毛线手帕到铁锅铝饭盒鞋类雨衣箱包刀具等等,都用得上。
陈阳也想买点工业券,他们的新家锅碗瓢盆都缺,最重要的是还缺一口煮饭炒菜的铁锅。但他刚凑上前,拿着券的人就直言:“我只换粮食。”
两手空空的陈阳只能悻悻地走了。
转一圈下来,陈阳心情有点沉重,因为他发现大家交换买卖的都以生活日常所需为主。他口袋里的银元宝恐怕没那么容易出手,一般人肯定不会买,也买不起,必须得找有门路的。
站了两分钟,陈阳走向了那个拿着鸡蛋的小伙子。
鸡蛋是营养品,非常走俏。家家户户最多只能养三只鸡,现在是冬天,天气冷,地里虫子少,青草也少,缺乏吃的,鸡下蛋就更少。照理来说,小伙子的鸡蛋应该很畅销,早卖完了才对,但他却还一直站在这里,说明他手里的鸡蛋数量很多,远超出正常的数量。
陈阳用他的生活经验判断,这个小伙子十有八九是个倒爷。
“干嘛?”小伙子也很有眼见力,看倒陈阳过来,第一反应不是卖鸡蛋,而是眯起眼,戒备地盯着他。
陈阳一看就是个穷搜搜的农民,乡下人只有卖鸡蛋的,哪舍得花钱买鸡蛋吃。即便是没养鸡,家里有小孩或老人、病人需要补充营养,那也不用来黑市,直接跟左邻右舍买几个就是,还不用多花钱,也没风险。
陈阳侧着身,挡住旁边路过的视线,轻轻翻开棉袄的口袋,露出银元宝的一角:“兄弟,要这个不?或者有什么门路吗?卖了我分你半成。”
半成是多少来着?这么大个银元宝怎么也得卖几十块钱,自己拿半成也有好几块,比他起早贪黑卖鸡蛋赚差价划算多了,反正他今天的鸡蛋也卖得差不多了。
小伙子心里马上就有了决断,当即收起了鸡蛋,对陈阳说:“跟我走。”
两人刚走出几步,忽地就听到一道慌张的叫喊声:“来了!”
巷子里的人都很有经验了,一听到这两个字马上做鸟兽状散开,往最近的分岔口跑去。黑市选址的地方就很特殊,这条巷子中间有好几处断裂的地方,形成了新的路,跟巷子十字相交,四通八达,非常利于逃跑。
见势不对,陈阳也跑。
但跑出几步,他发现那小伙子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小伙子从容镇定地站在原地,朝他摆了摆手:“邮局门口见。”
陈阳……
虽然感觉有些一言难尽,但陈阳清楚对方必是有脱身的法子,他就不要替这老油条操心了。
陈阳拔腿冲进了离他最近的一条小路。
看到他消失的背影,小伙子笑了笑,淡定地往巷子外走去,看到冲进来的红袖章,他不紧不慢地拿起鸡蛋对着自己的门牙敲了敲,然后剥开鸡蛋壳,咬了一口白生生的鸡蛋。
嗯,虽然冷了,还是很香。
“站住,干什么的?”红袖章叫住了小伙子。
小伙子举起手里的鸡蛋,无辜地说:“路过,吃早饭呢,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嘛呢?喂喂喂,我家祖上九代都是贫农,根正苗红,是最纯洁的无产阶级,你们可不能冤枉阶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