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章的皮袍是从北戎军身上扯下来的,自然也被认成了北戎军。
这回是真的混不过去了。
楚章有些认命地想着,但他也没有放弃,咧开一口在夜色下显得白森森的牙齿,朝他们大步走去:“我是——”
他走的太快了,立即引起了北戎军的警惕,他们持刀向前,厉声呵斥:“停下!”
楚章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趁着对方还在说话,猛地抬速冲过去,将手中弯刀捅进了领头士兵的腹部,狠狠地拧了一圈,用北戎语长笑道:“右贤王仁德不愿多杀生,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
十分有演员的职业道德和修养的楚章誓要将这口锅给右贤王压得结结实实。
北戎军只是惊了一瞬,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挥刀一拥而上,楚章奋力厮杀着,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腿上腰上肩背上被划出了数道伤痕,鲜血的快速流失让他的动作开始慢下来,正当此时,五六个泥人不知从何处扑了上来,刀锋过处带起一片血花。
楚章睁大了眼睛,为首的那人猛地推了楚章一把,声嘶力竭地大喊:“将军!跑!”
楚章凭着本能踉跄着往前跑去,边跑边回头,那几人悍不畏死地缠住了那支北戎小队,见他回头,立马有人冲他怒吼:“跑啊!跑!活着回去!”
“能冲进北戎王庭杀人,老子这辈子值了!”
“来啊!孙子们!来给爷爷磕头!”
那群顶天立地的大魏男儿狂笑着,仿佛依旧是在军营中与同袍喝酒吹牛,将声音放得震天响。
楚章眼里酸涩,却干涸得没有一丝水分。
被他渐渐抛在后面的战场隐约响起了断续的歌声,他们唱歌一点也不好听,声音里含着北地的风沙和鲜血,粗糙喑哑的仿佛破了的鼓,但这歌声却震天撼地,粗犷如风暴卷上无垠的草原云霄。
“东有大魏兮如日方升”
“驰骋东野兮为君前乘”
“新妇促织兮见西山之木兰盛”
“阖须我归兮有离魂以守四方”
——东方有个叫大魏的国度如太阳冉冉升起——我驰骋在东野草原大地上为她开辟前路——新嫁娘于家中纺织见山脚木兰已经开放——何必要我回家呢——我死去后魂魄仍镇守家国四方苍凉的歌声盘旋如风,楚章捂着腹部的伤口喘着粗气向前奔跑,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听不见那宛如呐喊的歌声,只是机械地往前跑、往前跑……
面前忽然有碎玉一样的光芒折进了他的眼睛,水流潺潺的低/吟在此刻的他听来仿佛天籁,身后有火把的光朝这边飞速包围而来,北戎人的声音在迅速靠近。
“在那里!”
“抓住他!”
“那个是大魏奸细!”
稀稀落落的箭支擦着楚章的脚扎进草地里,楚章没有回头,以一种堪称决绝的赴死姿态纵身一跃,扎进了奔流涌动的河水中。
——在被冰冷的河水吞没之前,他脑中最后的念头短暂地定格在了曜仪殿那方绘有写意山水的石青色圆形窗纱,下面的小几上总是摆着一只插了梅花的白瓷长颈瓶,大魏的太子最爱在那里看书下棋。
他总是那样懒洋洋地歪着,身上盖着毯子,一半落在腿上一半逶迤在地上,昏暗蒙昧的光线落在他脸颊上,将那张好看的如同仙人的脸映出莹润的色泽。
整个场景都静谧安静的像是一幅画。
楚章想着那个画面,脑子里还盘旋着挥之不去的喑哑歌声,仿佛要拖拽着他的灵魂一同飞回永远也回不去的帝京。
——阖须我归兮有离魂以守四方。
殿下,我便在这长河之下,为您镇守江山吧。
他沉入了永恒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