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懵懂稚弱的天真女子,深知洪水海潮泛滥的可怖,可她要怎么向尚且不知世事的儿子解释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呢?
“宝儿听话,母妃有要事,这几日不能陪着宝儿了,宝儿在观潮楼上住几日,母妃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女子声音低柔温婉,她还记着幼子脾胃虚弱,不能随意进食,因此只说了给他带玩具,绝口不提什么好吃的零嘴。
天衡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一个笑容:“好。”
就算是面临这样大的祸事,王府内还是一派井然有序,他们倒也不是不害怕,但是王爷那样宠爱的小世子都还在府里,就说明王爷绝不会扔下王府不管,与其慌张试失措地冲出王府逃命,还不如安心待在安全的王府里等着王爷回来救人。
几名侍女内侍在天衡头顶撑开挡雨的油纸帘幕,确保一丝冷风都不会吹进来,其实他们也不必这样小心,尤勾抱着自家小小的巫主,手上早已经掐开了挡雨的却水诀。
“……尤勾,你有见过这好大的雨哦?”阿幼桑在尤勾身旁,望着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白色,眼里少见的出现了一丝敬畏。
危楼常年在极东之地,那里一年到头都是静默的山水、凝固的黑石头,秋冬有不大不小的风雪,春夏有细软的春绿,所有天气都恰到好处,只有天穹终年璀璨的星辰在缓缓移动,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疯狂到好像要毁灭世界的大雨。
尤勾没有回答阿幼桑的问话,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瞧着怀里孩子沉睡的面庞,轻轻地用手肘碰了碰阿幼桑,一向沉静的眼神里也多了些许新奇之色:“阿幼桑,你看,大祭司好小哦。”
阿幼桑在大雨上的注意力很快被尤勾的话转移,少女活泼的脸庞上露出灿烂笑容:“是哦是哦,好久没看到大祭司嘿小嘞样子,你看到没得,手上头有窝窝哟。”
两人悄悄拉了结界说了一路的话,等到了观潮楼,侍女们已经将小楼整理好,正在四处点上火盆驱散楼中许久未居住的寒意。
她们将天衡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正要说话,天上又是剧烈的几声轰鸣,侍女们低低惊叫起来,尤勾驱散几人,再转过来时,面上已经有了沉凝之色:“阿幼桑,你觉没觉得,这雨来得不对头?”
阿幼桑手脚比她快,侍女们一出去就开窗翻上了楼顶,遥遥朝着东海方向看了几眼,轻手轻脚又翻回来,眉头皱成一团:“有人在海上打架哟,打勒好凶,妖气重得我都要遭不住了。”
尤勾在窗户上按下了一个小小阵法,隔绝外界噪杂澎湃的雨声,叹了口气:“我以为大祭司这回能好好散心,咋又和妖族扯上关系咯?”
“不止有妖族噻,对打的还有上次来过危楼的那个小后生哦。”阿幼桑补充了一句,忽然秀眉一挑,手中一点乌光在袖口闪烁,“啷个背时砍脑壳勒在外头偷听你娘娘讲话?”
外间侍女们的低语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尤勾站在天衡的床榻前,掌心托起一座深蓝的玲珑宝塔,警惕地望着被风吹动摇荡的幔帐。
不多时,一只苍白毫无血色的手懒洋洋地拨开幔帐,露出鬼王不似真人的容颜来。
看见是他,阿幼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嘴里还不饶人地咕哝:“啊哟,好了不得哟,偷听别个讲话好嘿人哦。”
希夷君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停也不停地朝天衡走去,尤勾眉尖一蹙,拦在他面前:“鬼王这是要干什么?”
希夷的视线轻飘飘地从她头顶穿过去落到天衡脸上,慢吞吞地回答:“外面是太素剑宗的荼兆和魔宫荼婴在打妖皇玉神,这雨十天半个月也下不完,你们最好赶紧带着他离开东阿。”
他本不想来这么一遭,天衡死了正好归位巫主,左右不会妨碍他行事,但是既然尤勾和阿幼桑知道他在这里,他如果不出来保护天衡,那就显得太奇怪了点。
尤勾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妖皇玉神?他不是已经被镇在东海上万年了吗?”
鬼王拢着袖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东阿大水,不适合他养病,你们带着他北上,正好可以将他送到外祖那里——啧,麻烦。”
他的尾音骤然压低了,末尾被轻轻咬断,冰冷鬼气从宽大袖口里呼啸卷出,直面浩瀚威压的尤勾心跳断了一拍,连防御都来不及,就见面前色若春花的男人身形一散,如云雾流出窗棂,又在窗外大雨中凝聚了修长身躯。
他面前是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青年,一人白衣高冠踏雨穿云而来,一人劲装长发如影随形。
“希夷君。”荼兆垂下长剑,恭敬地颔首行礼,荼婴在他身旁半步之遥,隐蔽地打量这位只闻其名的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