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南疆高高在上的皇子,跌落成了魏朝一个渺小的公爵,在母亲充满耻辱的眼神里,接过了那个尖着嗓子的阉人递过来的诏书,这封诏书里定下了自己的妻子,也定下了母亲未来的丈夫。
他对于自己将要娶妻的事情倒是无动于衷,毕竟就算是在南疆,作为男性的他未来也不过是被母亲或是妹妹定下一个贵族女子娶了罢了,和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分别,不过这对于母亲来说大概是绝对无法释怀的奇耻大辱了。
楚章扶着母亲站起来,听着面前的宦官说着一会儿去谒见太子的事宜。
啊,太子。
楚章的心跳忽然快起来。
他知道大魏的太子。
那个率领着军队攻破了他的国都、让南疆王室沦为阶下囚,将心高气傲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她最不屑的男人,大魏未来的君主——也是将要迎娶母亲的人。
他的……继父?
楚章停顿了一会儿,不由得在心中悄悄升起了一丝羡慕。
如果他生在大魏的皇室,是不是也可以像那位太子一样,率领大军纵横南北,所到之处万人俯首,被所有人仰慕敬佩?
魏军攻打南疆的时候,那位太子一直没有出现过,楚章隐约知道对方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
太子纳侧妃,并不需要多么隆重的仪式,一则是太子身体不好经不住劳顿,二则是女方的身份也不太上得了台面,说是侧妃,不过是让南疆人听着好听罢了,大魏实际给的待遇,还不如太子纳一个侍妾。
一顶轿子,后头蜿蜒跟着南疆带过来的各色“嫁妆”——其实就是称臣纳贡的战利品,趁着宫门还未落钥,披着昏沉欲雪的苍青天色,楚章就跟着自己的母亲进了东宫。
那时天色苍茫,如他的前路一般蒙昧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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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南疆王宫崇尚自然的简朴风情不同,大魏宫是极尽人间奢华的代表,行走在堂皇宫闱间,罗裙缓带的宫女们如云般下跪,露出雪白的脖颈和乌云般蓬松堆叠的鬓发,绫罗制成的花朵插在乌发里,将她们的美貌衬托的犹如天上的仙子。
楚章看着沿路巧夺天工的山水池塘,奢侈富丽的玉桥金阶,无数他难以想象的珍宝充做装饰品点缀着这座宫阙,重重朱红的大门开启,又在他们的车架经过后关闭,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他们终于越过了属于东宫的那道大门。
东宫的地势在皇宫的高处,为着避嫌所以造的离后宫很远,倒是与外宫城相近,在东宫的最高处,约莫可以俯瞰整座京城。
迎面有十数名穿着浅桃红罗裙的宫装丽人提着灯步履无声地前来,朝着车架弯下腰:“恭迎侧妃殿下。”
为首的宫女言笑晏晏地上前,温和有礼地在车架边轻声道:“侧妃娘娘,太子殿下一刻钟后就要就寝了,您是现在去谒见,还是明日再通禀觐见?”
她的话说的温软,楚章却从中感受到了她不容置疑的威严——要么在一刻钟内去拜见,要么明日等太子醒了再去拜见,总之谁也不能打乱太子的作息。
是因为他的身体很差吗?楚章模模糊糊地想着。
他将视线转向自己的母亲,那个按照大魏礼制穿上了丹红色侧妃霞帔的女人握紧了拳头,面上闪过屈辱之色,但还是忍气吞声道:“吾……妾身……现在便去拜见殿下吧。”
楚天凤下了车辇,立即有宫人为她打上伞,楚章身边也马上跟上了人,他看看低眉敛目替自己打伞的宫人,默不作声地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作为楚天凤的儿子,他原本是不应该跟着娶亲的车辇进宫的,但是为他开一次宫门又显得小题大做,而让他独自居住在宫外,就过于严苛了点儿,皇帝向来不吝于在这些小地方展示自己的仁德,于是就形成了母亲嫁人儿子陪嫁的奇怪局面。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大殿前,殿内四处烘着火盆,将空旷的居所烧的温暖如春,又有典雅名贵的香气在氤氲升腾,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些悬挂在墙壁上的字画和雕刻细腻的茶台高椅,入侧殿内室禀报的宫人已经出来了,向他们屈膝行礼,示意他们进去。
楚天凤顺着宫女的指引进门,楚章紧随其后,内室的温度比外面更高,几乎要生生造出个夏天来,云母鎏金的屏风上泼墨绘着大幅大幅的锦绣山水,恢弘的江山社稷图从塞北一路绵延至南疆,绣着君子兰与珍珠梅的金纱帘被站立两旁的宫人们一路轻轻挽起,脚下如云朵般绵延而去的毯子终于停在了一处床榻前。
领路的宫女上前轻声回话,五六名宫女侍奉在床榻前,楚章低着头,但是他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