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瞎子并不是天天在街口摸宝,或是初一,或是十五,或是逢节,或是庙会,时间没个定数。但去的时候,总是阴阳交界的时候。所以,不管是远路的,还是近路的,都愿意将自家的、亲戚的,朋友的陈年旧器拿出来,或是收购出来,在三更半夜里摆在街口,等着瞎子到来。为了让家里出件宝物,没开包袱之前,都要在街口上香、磕头、祈福,街口香火,十分旺盛。
再往下说,就愈发带有传奇色彩了。说猴瞎子那只猴眼睛,白天是黑白眼珠,什么都看不见。到了晚上,眼珠放绿,连只蚂蚁都能数出几条腿来。又说猴瞎子,总是出没在阴阳交替之时,周遭忽明忽暗,影影绰绰,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乌漆抹黑,穷人打燃火石,富人提着灯笼,幽幽晃晃,如同鬼火,人影穿梭停走,飘忽不定。鬼没半只,鬼气先有了。
久而久之,梁上君子、盗墓贼,也汇集此地,脱手一些见不得光儿的玩意儿,引得阴间神鬼前来追讨,前脚买下东西,后脚就又躺回棺材里,也不足为奇。更有造假者趁黑兜售一些赝品,两者又都是鬼鬼祟祟。前前后后,总之是离不开“鬼”字。
鬼街口,由此得名。是不是真的有鬼不重要,重要的是,卖主们乐意传,买客们也乐意听,双方就图一乐呵。
猴瞎子在鬼街口,混了几年,手里攒下些钱,萧老板给他做媒,在葬狗坡附近的耶那村里,给他说了门亲,婚事也是萧老板一手操办的。三年后,女人生下一个儿子,不傻,但只呵呵,见谁都呵呵。人们都喊他:猴大呵。
萧老板去世后,正赶上战乱,百业萧条。鬼街口因为有古玩交易,不但没有衰落,反倒出奇地热闹。而且来往的巨商越来越多,纷纷前来淘宝。很多人家里的古物卖尽,便想到祖坟里的陪葬,挖了自家的祖坟,再挖邻居的祖坟,久而久之形成一个盗掘集团。
再说猴瞎子,年事已高,怕自己哪天去了,猴大呵没人照顾。于是,托人给猴大呵讨了房媳妇,没想到猴大呵竟晚年得子。猴瞎子给孙子娶了个大名叫:候玄光,也就是现在的猴渣。
猴渣自幼与猴瞎子相依为命,猴瞎子闲时也传给猴渣一些阴阳风水和摸宝技术,但摸宝是瞎子才能掌握的鉴宝技术,到猴渣身上却一无用处。想到一身绝技还未传给孙子,猴瞎子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睛,塞进猴渣的眼眶里。于是,他将猴渣托付给萧戎的儿子萧明恒照顾,和萧错一起学习鉴别古玩。
猴渣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博物馆工作,博了两年,没博出头绪,便跟人学拍马屁傍领导。傍了几次,太滑,没傍上,索性辞职,自开炉灶,在鬼街口开了个古玩店,捣鼓些小杂件,玩得自在。
猴渣出了玄光阁后,绕到后街,开出那辆二手老吉普,也许是老吉普款型太老,噪音太大,也许是猴渣捡漏心虚,总感觉街上不时有狐疑或奇特的目光投向车内,他们或在三轮车里,或在店铺门口,或在墙角……
第八章 暗藏玄机
更新时间2009…5…14 14:12:25 字数:2973
再说格格,听到猴渣一脑袋撞门框上,不由得笑出声来,困劲全无。她知道,猴渣自幼在鬼街口长大,又在萧家呆过几年,多少也是个有些眼力的人,这么晚来找萧错,一定是遇上极品。她从沙发上坐起,把手一伸,轻轻喊了声:“虎尔赤”。趴在脚下的大狗,听到口令,立即站在她的面前,她抓着导盲鞍,走到萧错书桌前。
萧错不动声色,把老银锁和驼皮收进盒子,放回书桌的暗道里。他算计着,以猴渣对葬狗坡地形的熟悉程度,从鬼街口到萧家老宅,大约半小时车程。他将书桌整理一下,静候猴渣到来。
虽然已是凌晨,但天上还是黑云遮月,阴风飒然。那荒凉寂静的老宅院之中,猴子、夜猫子和各类小动物,在枯枝乱杈上,摇晃作响。还有些不知道是鬼哭,还是狼嚎的怪异响动,不时从树林深处传来,在黑夜听来,好似有无数冤魂,躲在各处角落,不住啼哭,听得人肌肤起栗。
半小时后,萧家老宅门口,传来一阵白鹅的叫声。随后,便是猴渣在外面的叫喊声:“见过看家用狗,用猫的,没见过哪家人,用一连队的大白鹅当保安。这哪是人类居住地啊?除了你俩,全他妈的野生动物,没见过这么省保安费的。萧错,快点吹口哨,不然,我这裤子就挂不住了。”
萧错按下宅门按钮,走到阳台,只见大门口,一群白鹅正扭着猴渣的裤子不放。他连忙朝楼下吹了几声口哨,这群白鹅才松了猴渣的裤子,嘎嘎叫着离开大门。猴渣闪过白鹅,便往楼上冲去。看见萧错后,他便心急火燎地从口袋里掏出琀蝉,那块驼皮被带落在书桌下,他却浑然不知。
猴渣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把收琀蝉经过,粗枝大叶地说了一遍后,劈头就问:“这宝贝到底能值多少钱?”
萧错听他说了经过,接过他手里的琀蝉,萧错仔细端详一番后,脸色一沉,反问:“猴渣,如果有人要请你这宝贝,你打算叫价多少?”猴渣心里一悬,嘘声说:“瞧你这话说的,我眼皮子都开始扑腾。你千万别告诉我,眼珠往裤裆里掉了?”
萧错冷笑一下,没吭声。猴渣定了定神,说:“我一千块抓来的,如果没走眼,碰个烧纸大户,我就放他十万。”猴渣话一出口,萧错便横他一眼道:“辨玉诀上说:远看造型,近看料,拿上手来,看刀工。我爸带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一点都教不上套呢。关于蝉型玉器,我也没少跟你费口舌吧!”
猴渣听出萧错话里有话,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心想着,这万一走眼,拿那东西换烧饼都没人愿意给。再者说,这失利是小,失眼是大,在鬼街口,走眼可是失名誉的事,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揉揉眼睛,对着琀蝉再看,说:“关于蝉型玉器,你是没……没少说过,可我收的时候,也是照老路子来的……”
萧错低头看蝉,态度既不冷,也不热,且拿捏着小劲儿,叹息道:“你收的是急货,打眼估价,那是逼不得已。藏家不讲高低价,只认真赝劣好。玩家是一看二摸三琢磨,四疑五悟六罗嗦,七上八下差不多。而你,是个倒腾老件的,不论真假新老货,不见赢利,不能撒手。商人要绷着价买,绷着价卖,那就得辩工识宝。收货不能走眼,出货更不能走眼,一但走眼,必定后悔莫及。”
猴渣见萧错说话一本正经,自己也不敢戏谑,看来,今儿是碰到大事了,他想了想说:“这理儿我一直记得,收这蝉时,虽然是一打眼的功夫,可我心里,也没少念叨萧老爷子的叮嘱。他说过:商周玉蝉,蝉形头眼大,身翼窄小,成细长倒梯形,而且头部中央有孔,用来穿绳佩戴。南北朝玉蝉,仍沿袭汉制,但由于受战乱影响,玉料来源困难,玉蝉多数用滑石刻成。东晋以后,几乎见不到玉蝉,直到宋代,仿古风气盛行,蝉又作为佩饰出现,器物上纹饰有云纹、斜方格纹及各种仿古纹饰,运用推拓磨和勾云相结合的雕琢技法。明代玉蝉,器形呈扁圆形,双翼及腹部运用深勾深压雕琢技法,尤其蝉衣,不光有脉纹,还有无数的小圆点,好似透明的一般。清代玉蝉,雕琢以写真手法与仿古纹饰同用,用料讲究,纹饰分布稀疏明朗,线条多用阳纹线来雕刻。清代后期,开始造假,民国时,更为盛行。”
猴渣边说,边摸着脑门上那颗小疤眼,话语里竟带上了几分颤音:“你再看这只蝉,高额、突眼、宽颈、翅翼都是以汉八刀勾勒,刀刀挺劲见锋。这种玉蝉造型规整,变化较少,是盛行于西汉晚期至东汉,用作敛葬中,放在死人嘴中的琀蝉。有句看老玉的行话叫:有眼看眼,无眼看工。这东西,靠得上标准,要是不够年份,不是汉代的,我把自己俩眼珠子抠出来,给你当泡儿踩。”
萧错盯着猴渣,没想到这小子的脑子,还有这么灵光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捶了猴渣胸口一拳,笑骂:“行啊,你小子这张嘴可真是出自名门正派,堪比少林武当啊。我爸常说:玉蝉虽小,却为汉代玉器之经典而名重天下。这东西,我一打眼,就知道是生坑,这没争议,一眼货,开门到代的东西。关于价格,我姑且这么一说,你姑且也那么一听。若有人在1000后面多加三个零,你都甭搭理他。你小子亏了心眼多,到我这溜一圈,不来这一朝,开市时,你若十万块钱出了手,我看你到哪买后悔药去。”
猴渣听到萧错这么一说,简直是心花怒放:“看,我就知道,这不是个俗物,咱这脑袋,也不是白往上门框上撞的。想我祖上也是皇室贵族,都他娘的在民间憋屈了大半个世纪了,如今总算要翻身做贝勒爷了,萧错……你说……我……我容易吗我?”
猴渣说完话,表情僵住,一屁股座沙发上,呼哧呼哧的喘,过了半天,气喘匀了,又觉得自己老这么端着挺没劲的,“嗷”的一声就开始哭,眼泪漏得还很有个性,顺着腮帮子一直滑到下巴,然后,他用胳膊一胡噜,没了。然后,又接着往外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