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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填满（第1页）

“xxx！”瑞达姆看着远去的斯宾塞，一把推开身边的士官。有一张沙发，冷色绸缎，原本是德里一家的东西，现在连同一大块木板一起静置在两颗杉树中间，上面还坐着德里家族某人的半颗屁股。指挥官一脚踢开那团肉球，无力地坐了上去。被他叫做帕帕的小兽凑了过来，悄悄开始享用起来。

“长官”斥候双手捧着一把军刀，刀柄配有黄铜隔片及乌头型圆头，一条皮革制流苏环已经相当老旧。瑞达姆掩面挥手道，“去做吧，把洞填上。总要这样做的。”斥候犹豫着，果然不出他所料，瑞达姆的脾气再次炸裂，他一把打翻了斥候手中的军刀，破口大骂道：“去啊！听那个狗屎镇长的话，他就是场行走的瘟疫，去填土啊！你们这群没用的混蛋！”

斥候安静地将地面的军刀拾起，立在了沙发座椅旁，加入了挖土的士兵们。帕帕凑到指挥官脚边，舔起了刀鞘，老兵试图稳住呼吸，一阵目眩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将小兽抱到了大腿上。

这无疑是只奇美拉。它有山羊的头，狮子的鬃毛，狐狸的脸，犬的身体和一对长满羽毛的翅膀，这是只林德龙。看着帕帕嘶哈嘶哈地朝自己吐气，瑞达姆毫无缘由地避开了它的眼睛，直视着不远处正在挥铲掘土的小部队，那铁铲每每落下，好像都是在挖他自己的内脏。他一阵腹痛，剧烈咳嗽起来，斥候抬起脑袋偷瞄了他一眼。

第一起事件发生在大约一周前，死者是一对年轻的本地夫妻，两人他都认识，一人在酒坊做工，另一个是镇东皮革店的女儿，都是好孩子。第二起事件发生在隔天凌晨，这次没有死者，但是有目击者。混蛋斯宾塞以破坏公共安全与蓄意煽动恐慌为由控诉那个老实人散播谣言，当场抓捕了他。第三起事件同样没有死者，但那个大洞制造了一处巨大的裂隙，险些导致海水倒灌，渔民联合工会的头头找到了斯宾塞，要求他给出解释，结果当天工会便不复存在了。

第四次，第五次全都死了人，一次发生在郊外的商路，一整只商队都被屠尽了；另一次发生在磨坊，那东西把风车恒耀斩成了两截。这两次的伤亡人数大概是三十人。最后就是昨天

瑞达姆越想越心烦，他的手指几乎嵌入了木质扶手中，“他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斯宾塞·荷鲁斯？”

两人第一次相识是在战场。斯宾塞这样的当然上不去战场，他是去善后的。内战这时已经基本结束，最后一战就发生在洛丽玛丝，彼时这座城镇还不叫这个名字，且仍是怀尔特帝国的一部分，斯宾塞买下了这座废墟般的城镇，并不知用什么手段赢得了自治权，现在洛丽玛丝完全成了他自家的庭院。他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富商亦是从这时开始的。

“士兵，你过来。”斯宾塞向瑞达姆朝朝手，后者没看他，用沙哑的嗓子回复道：“我不是士兵。我是”

“护王铁卫，英姆莱斯王的亲卫骑士，第三突击师团指挥官瑞达姆·范福林上尉。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听说你不想再打仗了？”斯宾塞主动坐到了他对面，递给了他一个华丽的酒壶。

“我不是士兵。也不是什么骑士。不再是了。”瑞达姆接过酒壶，呛鼻的苦艾酒味深得他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侍奉王的骑士是没法辞职的，你无伤无疾，更无权决定自己的去留，你的价值是王赋予的，生命和地位也是一样。也就是说你若是离开军队，唯一的结果就是背上逃兵的罪名，还是说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

“不想打了。”年轻的指挥官抬头看向商人，一条骇人的伤疤从他的左耳贯穿整张脸，在右侧锁骨留下一个漩涡似的战痕。“我会在这里等，直到负责清理战场的军团到达，我会跟着他们回朝。剩下的就交给王来判定吧，不想战斗的士兵，得到的惩罚却依然是死亡，那我的决定似乎完全没错。”

“我刚买下了这里。顺带一提，我想把这里打造成一个独立的中立贸易城镇，但我需要帮手。我需要一支军队，一支任我迁动，属于新城镇的战斗力。必须要有一个真正的战士来领导这群人。”

“连刀剑都厌恶的男人，如何算得上真正的战士？”

“我需要的是保卫家园的士兵，不是好战的侵略者。你的思想也许不适合现在的怀尔特，但绝对适合崭新的洛丽玛丝。拿起你的军刀，指挥官，你在这里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树荫下的老兵摘下铁盔，灰白的眉毛下是一对哀伤的眼睛，那条横断他脸庞的伤疤依旧具有相当的威慑力，让他在即使失落时也看起来危险异常。

军刀在帕帕的舌头攻势下倾向一旁，老兵下意识扶住了刀柄，随即便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的手与旧皮革相触的一瞬，他才意识到，在这个和平的小镇，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握住这把军刀了呢？当年的自己是如此抵触战斗，却在放弃一切时选择了保留这把亲卫骑士的战刀，漫长的空窗期其实并没有消磨他骨血中的激情，看着渐渐被填平的洞口，瑞达姆猛地站了起来，我本应厌恶战斗，但又因斯宾塞对战斗的漠视而愤懑？可我们面临的是未知的危险，一场非人为的可怕侵略。

“我需要的是保卫家园的骑士。不是好战的侵略者。”

我没错。

我不知道那人到底在计划什么，到底在隐瞒什么，也许出于某种目的，他没有做好属于他的工作，但我至少要做好我的，必须有人担起这个责任，必须有人保护洛丽玛丝。

他拔出军刀，指向了天空，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小子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那个跟了他十余年的斥候也吃了一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老指挥官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不知怎地，仅仅一声喊话，他们也好像感到四周变得热了，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正注入他们的身体，这是战斗的热情，这是瑞达姆·范福林之所以成为护王铁卫的原因。

“拔出你们的刀与剑，你们这群比蟑螂还低贱的活肉！未知的敌人就潜伏在城镇的地下，爱米歇尔拥有8000以上的常住人口，以及超过20000的流动人口，保护这些人是我们的工作，是我们的责任，不管那个吃人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都不会再让它胡作非为，践踏我的荣誉和自尊！让深谋远虑的镇长大人吃屎去吧，今天我们要与恶魔共舞，让我看看你们的血，让我看看你们的荣誉！”

“跟上我！他x的！”瑞达姆挥剑斩断空气，这种感觉他早已忘却，他所厌恶的争斗此刻正在呼唤他，他接受了这份长久来灼烧自己的期待，接受了持剑的自己，他怒起的视线宛若雄狮般奔驰于那条漆黑的地洞，他即将追随这股视线，再度将自己投入那种思想，几十年前，他曾受到这股思想的牵引，继而愤然决定离开战场，远离血与刃的世界，那时他为了不战斗而反抗了自己的王；担任洛丽玛丝的守军指挥官后，他度过了漫长的和平岁月，从未再让自己的军刀染上一滴血色，这是他长久期待的，但此刻，他却要再次反抗，为了战斗而反抗镇长斯宾塞，可是，这一切是并非全无意义。

“长官！”斥候试图阻止他，可是全副武装的老兵好像一台铁铸的战车，不仅将相对羸弱的自己完全撞翻在地，还甩开了所有试图拦住他的士兵，一声战吼，瑞达姆眼也不眨地跳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洞之中。

“怎么办？”士兵们面面相觑，斥候挣扎着地爬起，抽出了怀中的短剑，“跟上指挥官！”但是没人理他。一个士官长咽了口唾沫，“他x的，冲啊！”方才还僵在原地的军士们此时终于解冻，一个个高举手中的铁锹，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但是碍于突如其来的多重指令，还是冲向了那个大洞。

“等等！别过去”被挤在人流中的斥候惊恐地发现了什么，可是没人理他，士兵们着魔了似的冲向洞口，越来越多的脚步践踏在松动的洞口边缘，尚不牢固的沙土垒叠在附近，被钢甲与铁靴冲散地七零八落。事情在一瞬间发生了，伴随着不算响亮的轰鸣，他们脚下的土地分裂成龟甲状，大地塌方了，顷刻间，半数的士兵都被埋在了泥土中。

天空飞过只林德龙，帕帕焦急的围着塌方现场转圈，嘴里发出犬类似的呜呜声。斥候试图顶开一名昏厥的士兵，但失败了，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他，将他整个从土里拎了出来。士官长茫然地看着他，他回以同样的神情，这样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在越来越多士兵的咒骂声中，两人清醒了过来，然后几乎是同时地大喊了出来：“快救人！”

这下大伙又来了劲，年轻的斥候连工具都没顾上，一头栽到地上，近乎疯狂地掘起土来。士官长一边拉开他，一边指挥着没被冲压波及的士兵，没一会儿功夫，被埋的士兵悉数被成功救了出来，一番人数清点后，果然，唯独少了指挥官一人。

斥候呜咽着，挣脱了士官长的手臂，再度挖掘了起来，这回士官长也加入了他的工作，其他士兵也一样，他们中的半数还没来得及吐干净嘴里的沙子，就再度忙活了起来。他们越挖越深，越挖越快，突然，斥候大叫了一声，什么东西割开了他的手指，一枚锋利的刀锋露出了一道寒光，“瑞达姆长官的刀！”他喊道，士官长推开他，点了几个最为强壮的军师，一齐发力，三下五除二就将整只刀挖了出来，一只手死死握在刀柄上，士官长刚碰到那只手，瑞达姆便人立而起，沙土像瀑布般从他身上倾泻而下，老兵就那么站着，无声无息，好像死了一样。

士兵们刚要欢呼，看见长官这副模样，也都不吭声了。最为了解他的斥候连忙抓住士官长的肩膀，轻声示意他先躲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尊位于塌方中心，灰头土脸的沙雕，老兵咳嗽了一声，一株草根挂在他的上牙膛，让他的模样看起来更加凄惨。

“长官？”士官长忍不住了，这寂静快要了他的命。士兵们也很感谢他终于能说点什么打破这难熬的沉默，木乃伊般的老兵轻轻挪动身体，但却迟迟无法动弹，眼尖的斥候一眼便看出长官的脚卡在了土里，于是他连忙扶住瑞达姆，借着力发劲一拉，却不料直接将指挥官拉了个跟头，这下所有人又安静下来了。

瑞达姆赶在士兵扶他之前自己站了起来，他还是那副模样，脸上的伤疤，手里紧握的军刀，牙膛上沾着的草根。这个人，现在好像突然苍老了一百岁。他无视军士们伸出的手，僵硬地走近士官长，将军刀放在了他的手上。然后缓慢地像城镇的方向走去。没人敢拦他，只有忠心的斥候在后面紧追不舍，他跑到长官身边，众人只见他们耳语几声，老兵便继续走了。斥候默然地回到人群，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话：“他叫我转告镇长先生，他不干了。”

众人来不及惊愕，一齐又将视线落在老兵身上，只见他正脱下铁甲，尸体一般地继续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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