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时在少年宫学过几年书法,认得四阿哥写的是一手颜体,颜字作为入门锻炼笔力尚可;不能深入;否则难以出帖,所谓颜筋柳骨,最是难练;即使得其形似,亦难写其神,且颜体圆头为主,但他一气呵成,挥洒自如又不失刚健雄浑,实在难得,非二十年浸淫不得如此。
我留意细查他笔法如何圆转遒劲、笔锋又如何内含连力,一时入神,倒最后才看清他写的到底什么字:“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问是谁。”
不由悄转目看了他一眼,他也正斜了眼瞧我,两下一碰,我先避开眼去。
他轻笑一声,把笔塞入我手:“我叫你练字,你昨天一下午都还没写字,现在写几个我看看。”
我还在犹豫,他手一带,我已经坐到他膝上,我窘得把毛笔紧紧握在手里,半点不敢乱动。
他并未用力箍住我的腰,只绕过一手,把笔杆放在我拇指、食指和中指的三个指梢之间;令我食指在前,压住笔管,拇指在左后,从里向外用力顶住笔管,中指在右下;向内压住笔管,又帮我把食指调得比拇指略低。
我看着他的手指动作,脸上忽得一烧,轻轻夺出手来,他看我单独使用中指和小指,并不需要无名指即可钳住笔管,微微笑了一笑,在我耳边道:“原来你以前那样胡乱拿笔是存心不写好字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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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他身子再从背后贴过来,哪里敢答,尽量坐稳,使笔与纸面保持垂直,待要落笔,却又生了踌躇:写什么呢?为了应付高考背的那些古诗词老早抛到爪洼国去了,总不能写鹅鹅鹅屈项向天歌罢?大白话也不成。
忽然记起昨晚唱曲,才有了主意,刷刷刷在宣纸空白左面纵向写下四列:
人生如此,人生如此
浮生如斯,緣生緣死
誰知;誰知
情終情始;情真情癡;何許?何處?情之至
难得不写简体字写繁体,竟然还都写出来了,我不禁小小得意,只不过我写的虽然也是颜体,比起旁边四阿哥的字就差远了。
然而四阿哥并不像平日笑话,盯着这三十一个字看了半日,手也不觉松开,我顺势站起,立在一旁,他忽抬头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当然不是了,这是我国香江才子雷颂德一九九三年为电影《青蛇》插曲作的惊艳之词,我只是郭精明一下而已,不过说了他也不认识,谁叫他没看过电影呢。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默默接受四阿哥的审视。
他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但我始终不与他的眼神接触,良久,他才靠回椅背:“你把那边镇纸下反压着的第一张纸抽出来看看。”
我依言取出,拿在手里翻过来看,却是张没有姓名没有日期的红纸,上面写着:“康熙四十六年某月某某日敬事房传旨:原任公爵之女 某某 着封为妃 /将军之女 某某 着封为妃/知府之女 某某 着封为嫔/ 员外郎之女 某某 着封为嫔/钦此。”
“这是……”
我话还没说完,四阿哥闲闲接口道:“各旗选送的秀女,已经陆续到达京城,天下所有待选秀女最渴望看到的一张纸,现在就在你手上。”
原来这就是所谓“内定”,我抛纸失笑:“原来选秀选的不是秀女,是秀女的父亲大人。”
四阿哥嘴角一弯,又压下,正色道:“胡说,皇家礼仪怎可随便玩笑。”
我抿嘴不语,四阿哥突然拉过我右手,不知从哪摸出一只铁指环,套在我食指上,我吓一跳:他这是求婚呢,还是要封我个峨嵋掌门做做?
急着抽回手,却动不了分毫,四阿哥只管垂眼矫正指环位置,道:“满洲八旗的上三旗旗主一人有一枚这样铁指环,戴上它的秀女,选秀之时可以有豁免全身检查的权利。”
我听得一惊一乍:“全身检查?”
“不错。”四阿哥轻描淡写道,“凡进宫秀女,皇帝选阅前,必要过一关:脱衣后,由皇后或太后指派女官仔细检查其身体的各个部位。人人如此,只个别出身豪门贵族的秀女可以融情免检。”
我回过味儿来,冷汗直冒:“你真要送我入宫选秀女?”
四阿哥翻眼道:“不然我给你铁指环做什么?”
我结巴道:“可是你……我……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