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医生,你难道没有半点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你若是和我哥在一起,在情感方面满足他的需求。他就不必再嫉妒我和女人们交往,醋意大发地毁掉我的幸福,连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家伙让人想起希腊神话中,爱上自己湖中分身的纳鲁西斯。纳鲁西斯最后因为舍不得离开湖中倒影的自己,于是化身成了湖畔的水仙花。这么说来,汤清文的专长——监视系统,搞不好是为了应用在他自己身上。可以无时不刻观察着自己的变化,即使当他没有意识(换成清乐)之际,也能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
「我哥不知哪里弄来的打胎药,加在雅麟的餐点里,我不知道他是故意弄错药量,或者只是对那颗药的副作用不熟悉。最后雅麟因为大量出血止不住,等我醒来,赶紧把她送到医院时,孩子和她都已经回天乏术。」
淡漠地讲完这段往事,清乐双眸笔直地看着英治,道:「我必须承认,孩子流掉的事,我伤心之余,同时也松了口气。
「在『生孩子』的这件事上面,我和我哥的立场是一致的。无论寄生胎是遗传因子,或基因突变造成的,我们都不想再看到下一代、下下代,或是下下下代,面临同样的遭遇、受同样的苦。我没有哥哥激进,所以我以消极的方式避孕,而哥哥则选择最直接的……」
谋杀?回敬他的坦白,英治也不多加修饰,直白地说:「那些自愿和你在一起的女性,已经是成年人,她们出于自我意志做出的决定,承担后果的也只有她自己,无须我这旁观者作个事后诸葛来评断。可是关于孩子的事,不管是消极或激烈,你们两个都错了,你说的理由根本构不成你们连手谋杀他的理由。」
不对,应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理由,允许人们擅自决定孩子的生死。
「即使明知道孩子会受苦,也要生下他?」
「活着很苦吗?你的眼中,死亡就是解答,对孩子是通往快乐的道路?那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先前说自己贪生怕死?死亡对你到底是苦还是乐?」
他不但剥夺了孩子长大,体验吃苦的机会不说,更重要的比谁都更了解『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即使和哥哥共享一个身体也要活着的汤清乐,居然对他人的生命显现出这么轻慢的态度,让英治火大。
英治不爱说教——浪费口水也浪费时间,特别是对着不受教的蠢牛弹琴,牛没学会,自己都快气死了。只是有些笨蛋似乎永远不懂得正视自己的矛盾,狡猾地找个良心能安的的理由去逃避责任,不能忍受来自他人的苛责。
汤清乐闭上双眼,仰着头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回看着英治。「你让我无可辩白。」
这代表他毕竟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蛋。
「如果我……或清文,能早点认识你这样的人,也许我哥就不会误入歧途了。」双瞳郁郁,唇角挂上一抹自嘲浅笑。「我母亲虽然聪明,但她终究是个母亲,母爱遮蔽她的双眼,让她无法客观地看待儿子,罔论理解我们复杂的内在。我与哥哥都太寂寞了,身边没有能打破、看穿我们小圈圈的人。可是,我们也害怕被打破或看穿之后,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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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对共享身体这件事,想得不多、想得不深,就只是很单纯地在晚上出来透透气。长越大,我越能理解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想待在镜子里。我好怕一辈子只被哥圈在这狭小的世界里面,哥如果不理我,我将被囚禁在他里面,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永远只能隔着镜子羡慕着外面的世界。
「我想我有女人成瘾症,是因为她们模样可人、温柔又包容,喜欢黏着人不放的娇弱样子,让人光是看着就很快乐。和她们交往的时候,总让我有活着的感觉,而且她们丰富了我的世界,每天都过得精彩缤纷,没空感觉孤单。尝过这样的滋味,你说我怎么还回得去,忍受那个只有我和我哥的黑白小世界?」
许多女友一个接一个换的男人,都是这套说词。
某人也曾经是,尽管后来他看似洗心革面,不过谁晓得他哪天会不会皮又犯痒?重返花花公子、多情浪子的行列。
英治觉得他们的毛病全出在「小时候奶喝得不够多」,能送给他们的也只有一句话「早点断奶吧,你们这些长不大的幼稚鬼!」。
此刻某人像后天的寄生胎一样,自动在英治脑中「现声」道:
啧啧啧,林杯不是幼稚,是内心有一个彼得潘,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无价之宝。你连这点都不懂得欣赏,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男人的价值所在呀!小治治。
「……这我同意。」
一个N百年前就自小学毕业,有脸自称是彼得潘的男人,世上少见,要说是无价,那的确是很难冠上价格……只是别忘了无价的东西,有两种。一种是宝贝,一种是垃圾,后者又特爱往自己脸上贴金,鱼目混珠,让人很是难为。
「什么?」
「没甚么,只是些自言自语。」英治挥挥手,将脑内的虚拟寄生胎赶跑。「请继续。」
「欧阳医师真坏心。」清乐苦笑了下,知道英治心思已经无聊到放空,于是转换话题道:「我知道,我断不了女人的毛病并不重要,最多的坏处也只是染上性病的危险大于一般人。可我哥可不一样了。他害怕接触我以外的人,无法原谅我想把那些女人拉进我们的世界,因此不择手段地除掉她们,只想独占我。」
叹口气,清乐直视着镜子里的英治,举起微微发抖的双手,说:「我很害怕,欧阳医师。待在这座毫无乐趣的岛上,就这样和我哥过下去……这种日子和死亡有什么分别?有什么两样?」
蓦地,他绕到英治面前,扣住英治肩膀。
「求你,当我的救世主吧!」
英治挑高一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要装蒜,欧阳医师是个聪明人,听我讲了这么多,应该明白只要你和我哥交往,将他的心思带离我们的两人世界,让他知道外头世界的美好,断了他的独占欲。往后他就不再需要犯下杀人罪,对任何人也都不再造成威胁。这道理不必我说,你懂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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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英治再次摇头。
脸色骤变。「你还有哪里不懂!」
「哪里?」英治微一微笑,道:「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