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旅人没有说,他什么也没有说。
夜深了,少女困倦极了,睡意朦胧中,她呢喃着问道:“您的爱人呢,她去了哪里?”
旅人回答道:“他一直在我心里。”
阿娅已经分不清这是旅人说的话,还是她做的梦。她枕着书睡着了,旅人不好冒昧将陌生的姑娘抱回部落,于是给她盖了一条毯子,坐在旁边为她守夜,又去附近找了些干燥的木材升火,让她觉得温暖。
旅人自己没有睡,他在等朝阳升起,然后悄悄离开,继续他的旅程。
在这段旅程开始之前,他其实没有多少机会可以看着朝阳升起,在黄昏之乡中他看不到,到了永无乡,一年中有泰半的时间笼罩在永恒的星空之下,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更是行色匆匆,无心等待一次朝阳。他其实并没有对朝阳有什么执着,如果他的爱人还在的话,他们一起看夕阳也很美。黄昏之乡的夕阳永不坠落,他们可以肩并肩坐在沙滩上,手牵着手,一直看到地老天荒。
他想带他去雪山,看一看当年他救治过的那只雪豹是否还霸占着那一片白雪皑皑的山峦,那里有一面美丽的瀑布冰湖,冰天雪地之中那冻结的蓝绿色湖水让这座山头美得像是一个童话。他还想带他去极地看企鹅,甚至可以收养一只被弃养的小企鹅,给它喂食,看它摇摇晃晃地冰面上走,一直到它足够强壮,可以回到族群中生活。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和他一起完成,也许并不是想做事情,只是想和他一起。
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不发一语,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
可如果相隔了生与死的距离,这份遥远的思念,是否还能抵达冥河的彼岸?
旅人看着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内心宁静。他像是一艘小船,从一个港口漂泊到另一个港口,也许一路上会遇到暴风雨,可是当船抵达港湾的时候,他仍是觉得幸运,从不觉得自己辛苦。
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应该理所当然地获得幸福。他的信仰,并不是为了求得幸福,而是让自己的内心获得安宁,哪怕他被惩罚。
坦然的痛苦好过虚伪的苟且,他是这样坚信的,所以他不会去逃避。他犯了错,而且不思悔改,所以他要接受惩罚。对他而言,这样的惩罚并不是痛苦,而是赎罪。这世间一切的苦难,都是在赎还与生俱来的原罪,他要用一生去偿还。
天亮了,阿娅从睡梦中醒来,她盖着一条毯子,身边的一团篝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上的,现在还有微弱的火焰在风中摇曳着,而旅人已经离开了。
阿娅夹着毯子,抱起书本,匆匆往部落跑去,一路上的乱石和荆棘让她跑不了太快,一不小心就跌倒在了地上。
她顾不上打理自己,一把捧起了《教典》,却发现有一张纸片从书页中掉了下来。
她捡起了那张纸,翻了过来,上面是一张手绘的人像,画像上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对着她微笑。
角落里有一个名字,应当是画像上的人的名字,很简单,识字不多的她也可以轻易念出来,她轻轻念了出来:“齐乐人。”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名字,可是画像上那缱绻的笔触让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她想再仔细地看一看,倾心感受一下那满溢的温柔,可是一阵戈壁的狂风吹来,猛烈迅疾,猝不及防地从她手中夺走了这张画像,吹向茫茫黄沙之上的万里晴空。
沙粒在风中飞扬,迷住了阿娅的眼睛,她心慌意乱地胡乱挥舞着手臂,可是却只能抓住满手的黄沙。等她再次睁开泪水迷蒙的双眼时,那张画像已经被风带到了天上,飘飘荡荡,无根无着,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天边。
阿娅不假思索地向它追去,一路和风赛跑,一股莫大的悲伤充斥在她心头,内心有个声音让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奔跑、奔跑……她跑丢了鞋子,脚掌踩在碎石上,鲜血直流,可是这份身体的疼痛却无法盖过内心的悲伤,她仍是不敢停下脚步,她想抓住那即将失去的东西——直到她被荆棘绊倒,重重地跌倒在大地上。
她摔得那样疼,疼得她跪倒在地上哭泣,脚掌早已被割得血淋淋,膝盖磕破了,流着血,就连她的双手都满是伤痕,她退缩了,想要放弃,却又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向远方。
又起风了,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将那张薄薄的纸片送往杳不可知的远方,那么大的沙海,那么小的纸片,转眼便无迹可寻,唯有那茫茫黄沙和碧蓝的天空,亘古洪荒。
那张画像上的人是什么人?阿娅再也无从知晓。
它注定是不可知,不可寻,不可得。
而那承载于纤弱纸张上的情感,又怎么抵得过大漠无情的风沙?
它终将被摧毁、被埋葬、被遗忘。
阿娅怔怔地跪坐在烈日下,身后是一路斑驳的血迹,昭示着她为一个没有答案的故事付出过的近乎疯狂的努力。她那被风沙迷住的眼睛里不断有眼泪流下,却冲不走柔软的眼睛里坚硬的沙粒,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梗在了她的心脏里,那么锋利那么疼,她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她什么也不知道。
悲伤和惆怅突然间涌上了少女的心头,她在这片荒芜之地放声大哭了起来,为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为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第一个副本:星际死亡真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