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喜洋早打好腹稿,但面对不过一尺之距的皇帝,仍有点心慌,垂首恭敬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脉沉而涩,气血不畅,血瘀之甚,肢体阻滞,故一直昏睡着。”
皇帝蹙眉,沉吟片刻又问:“怎会如此?”
医者善望闻问切,在太医院,这个要求不止对病患要如此,病患家属也需要。
曹喜洋轻易便听出皇帝还是关心太子,不舍得他再遭罪了,可能需要他递一个台阶下,回话:“应是乌衣巷那种地方阴暗潮湿,阳气不足,环境压抑,让太子殿下身心都承受太多压力,依微臣看,想早日转醒,康健起来,一定不能再去那类地方了。”
顾枫常年喝药,为了压制身上的味道,私下也研究翻看了不少医书,对医理也略懂皮毛,他一听曹喜洋回话,就知道太子并无大碍,只装作虚弱不堪博皇帝同情而已。
心中冷笑,但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曹院判,如今该怎么让大哥转醒呢,总躺着也不是办法。”
曹喜洋也早有了应对之策,“待微臣给太子施针几日,应有好消息。”
顾枫顺着他话头,侧身对皇帝道:“父皇,不如我们亲自看着曹院判给大哥施针,有您在,龙气盛隆,定能驱赶大哥体内风邪。祖母也在呢,我们顾家人一起给大哥庇佑。”
皇帝一听,尤其是“顾家人”三个字,内心有所动容,他越发年迈,心就越软,这个小儿子的提议戳中了他舔犊之情,立马站起身来,“枫儿说得对,太子从小体弱,幼时发烧,烧了两日不退,后来朕一抱他,就退烧了。朕是天子,病邪都得躲着朕,曹喜洋,朕随你一同去给柳儿施针。”
曹喜洋冷汗冒了一脑子门子,可也不敢推脱,不然就是自打嘴巴,只得点头道是。
一行人呼啦啦来到厢房,刚好太后正在给太子擦汗,皇帝一看,更是内心不忍,大步向前,“母后年事已高,还给柳儿侍疾,是儿子的错。该儿子来。”
太后摆摆手,“你的儿子,也是哀家孙子,说这些做什么?”话落,见顾枫也在,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顾枫看懂了,上前扶她到一边,“祖母,曹院判要给大哥施针,您先来孙儿这儿。”
皇帝亦点头,指着曹喜洋,“快,施针吧,朕看柳儿昏迷中怎的也一脸焦灼,很是不安的样子。”
顾枫冷眼看着,默然之下,唇角扬起不露痕迹的嘲讽。
针灸包一抖开,粗细不一的银针并列成一排,曹喜洋捻出一根最长最细,道:“微臣先会刺激殿下的迎香穴,别看针长,并不会很痛,陛下、太后请放心。”
这话听着是说给皇帝、太后听,实则是说给太子听,提醒他不用担心。
果然,整个施针过程太子纹丝不动,方才些微抖动的眼皮也舒展了,最后一针自眉心取下,曹喜洋长吁一口气,“陛下,今日施针完毕,可太子殿下太过虚弱,需要好好休息,这个厢房狭小,空气不流通,不如让殿下回宫修养吧?”
这要是皇帝答应,那估计李中奎一案就翻篇了,毕竟金口哪能朝令夕改,只要太子回了东宫,一切都不会再轻易改变了。
太后行至太子床榻边,垂眸看了一眼,也帮腔着,“哀家昨日也劝皇帝,这个地方怎么能休养得好?哀家待了两日头晕胸闷,喉咙也不舒服了。”
说着咳嗽起来,这里没外人,顾枫亲自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祖母别急,父皇自有主张。”
热茶烫得惊人,太后与顾枫视线短暂一撞,什么都明白了,刚接过,手滑没接稳,整杯倒在太子床榻上,正好倒在他放置在被子外边的手背上。
于是,下一瞬,皇帝亲眼见太子鬼叫一声,鲤鱼打挺般迅猛坐了起来,拼命甩手,一个劲儿道:“烫死孤了,好烫!”
皇帝微张着嘴,呆愣着,前一刻还因重症昏迷不醒的儿子,这一刻生龙活虎起来,那声惨叫声中气十足,还引来厢房外的侍卫,他们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紧冲进来护驾。
难堪、尴尬霎时间堆积在这小小厢房里。
只有顾枫沉稳从容,他挥手斥退侍卫,关上门,悠然道:“曹院判,您的针还不如一杯热茶来得有效。”
简短一句话,把太子装病、曹喜洋包庇的闹剧戳得透透的,皇帝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气得脸红脖子粗,眉眼间酝酿着一场风暴,太子瞥一眼,吓得没了章法,喃喃两声,“父皇。。。父皇。。。”
曹喜洋则整个人匍匐在地,嘴上还想给自己找补,“陛下。。。太子殿下是。。。一时气血。。。”
太后不给他狡辩机会,作惊讶状,还明知故问,“柳儿,烫着你没,哀家见你精神无碍,怎么。。。。”,停顿片刻,恍然大悟,“你身为一锅储君,如此胡闹,再怎么也不能装病吓你父皇。”
到此刻,皇帝已怒不可遏,大吼,“混账!一群混账!好大的胆子敢耍弄朕!”
龙颜震怒,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太子吓得从床榻上滚下来,被子都被带得铺了一地,他膝行过去,又哭了,“父皇。。。儿臣实在太害怕了,不想待在乌衣巷,您就原谅儿臣吧,儿臣知错了啊~”
皇帝正在气头上,抬脚狠踢太子腹部,痛得他卷缩成一团,又道:“来人!把这逆子先行关押至天牢,明日转押大理寺。”
若关到大理寺,哪怕以后复起,也是一个污点,太子从出生就身居高位,简直不敢想象跌入地底的情景,嚎啕大哭起来,搬出杀手锏——孝涟皇后
“父皇,母后死前说的话,您忘了吗?只要不是造反之罪,无论儿子犯了什么错,您都会给儿子一个体面,我不能去大理寺啊!我顾柳颜面何存?这等同于杀了儿臣,还不如您现在就踢死儿臣。”
皇帝头痛不已,孝涟皇后临死前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这个矜矜业业辅佐奉献自己一辈子的女子,他不忍让她泉下不鸣,可太子实在太不像话了。
顾枫知装病这点小事,皇帝当下气上头,等气消了,说不定又会后悔,要皇帝彻底死心,装病这事只能起铺垫作用,不能起决定作用,李中奎一案真相才是关键。
趁皇帝正左右为难之际,顾枫轻叹一声,上前劝道:“父皇,其实装病这事也不能全怪大哥,乌衣巷那个地方,您知道的,那甬道又黑又冷又湿,叛贼进去都受不住,大哥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受得了。”
说到这,顾枫再看了一眼太后,又道:“再说李中奎一案,安子堂一干人等查了这么久,毫无进展,难道还要大哥因他们无能而憋屈在那种地方吗?”
太子鼻涕都快流到嘴边了,都来不及去擦,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四弟明明故意倒滚茶来拆穿他装病,怎么这时候反倒帮他说起了好话,还憋着什么坏呢,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混乱了。
太后收到他眼神示意,虽不明白他为何又发起善心来,但也只有帮着说话,“是啊,皇帝,要怪也怪那些无用臣子,说起安子堂,还借了枫儿的轻骑尉把永春殿给围了,哀家一个老太婆受不了一眼望出去,就是冷面冷口的人杵在那儿,哀家到底哪得罪他了?”
这下倒提醒皇帝了,太子搞成这样,和李中奎一案有紧密关系,那些臣子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怒火气焰更高,“给朕宣安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