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神色清冷,明眸深处却浮起淡淡的迷雾,仿佛有些困惑,道:“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曾书书闻言竖起耳朵细听,只觉四周雨声沥沥,风声呼呼,似乎别无异常。他眉毛一皱,在那风雨声中,分明夹杂着淡淡的乐声,幽幽暗暗,如同月光下的乌云,混入了这天地肃杀的合奏之中,很难分辨得出。加上他刚才的走神,一时竟差点给忽略了过去。
只是,这声音听来似乎真的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曾书书心一凛,脱口而出道:“是凌师妹!”见陆雪琪向自己望了过来,他忙压低声音,“凌师妹在西方大沼泽时曾和秦无炎合奏过一曲,当时我就在旁边,将那曲调记了不少,就是这个声音!可凌师妹的玉箫不是在通天峰上就已经毁掉了吗?这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陆雪琪收回目光,与曾书书不同,当日在瘴气之墙中被黑水玄蛇后,她落下的地方离曾书书、林惊羽等人颇远,后来在四处乱闯时听到打斗声才赶了过来。那时秦无炎和清波的合奏已经结束,故而只远远的听到了一些,印象并不是很深。此刻听曾书书一说,登时下意识的将这声音与记忆中的曲声对照,果然相合,不由微露肃然之色,起身高声道:“凌师妹,你既在此处,何不现身相见?”
曾书书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陆师妹你……”也太不小心了!
只是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见那乐声停了,清波从他们头顶的树冠上飘下,白衣微动,翩然如蝶。她落在两人法宝光幕外的不远处,微微一笑,刹那间光彩温熙,宛若天人。
曾书书挥手召回轩辕剑,凝神待战:“凌师妹?”
清波向着两人颔首,声音温雅:“曾师兄,陆师姐,别来无恙。”
陆雪琪召回天琊剑握在手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清波低头看着手中的树叶,淡淡一笑,手指一松,那片半绿的叶子便悠悠的飘落,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如水:“我来这里,跟你们回青云。”
一语既出,以陆雪琪冰雪般的性子,面上也不觉露出愕然之色,曾书书更是不觉张大了嘴:“跟我们回青云,你疯了吗?”
虽然对这个师妹包庇兽神的举动颇为不齿,但他们在前往西方大沼泽的历练时毕竟也算熟识,心下还是有几分亲近之意的。是以骤然听到清波的话,曾书书的第一反应竟不是为清波自投罗网而惊疑不定,而是掠过一个念头——她在找死!
无论清波的初衷是什么,她救了兽神这个绝世妖魔都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大罪,即使是如今声名空前显赫的青云门也护她不得。何况这次青云门上下震怒,便是一心偏疼她的田不易也扬言不再理会这个逆徒,又怎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于她?她一直躲在十万大山还好,一旦出了十万大山,便是人人喊杀的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要回青云门去,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清波唇角微扬,露出一点莹润笑意:“疯了吗?敢问曾师兄,何谓常人,何谓疯癫?世事纷扰如繁花迷眼,没醉的人总喜欢装醉,醉酒的人最爱说自己没醉,曾师兄又焉知疯子不是这世上最清醒的人呢?”
“你……”曾书书指着她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陆雪琪深深看她一眼,偏开头道:“雨停后一起赶路。”
曾书书一急,连连对陆雪琪使眼色。虽然他也隐隐觉得凌师妹说的只怕是真话,她应是真心想随他们回青云门。但这位师妹心思难测,又早已背叛宗门,即便是先前与陆雪琪关系颇好,也未必不会对他们二人翻脸下手。以她在通天峰上以掌教真人直面抗衡时所显露出道行,即使他和陆雪琪合起来也不是其对手。与她同行,无疑是留了一条虎视眈眈的毒蛇在身边,谁也不知道何时会被反噬一口,这叫他怎么放心得下?
陆雪琪重新坐下,闭目打坐。曾书书见她一脸的不在意,心中登时如被滚烫的油泼了一般的煎熬,面上却是打着哈哈,转向清波道:“凌师妹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我来值夜,雨停了再叫你和陆师妹动身。”
清波见他说的客气,但手却是一直放在轩辕剑上,且身形挺得笔直,显然极是戒备。只怕她稍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劈来斩了她。只是清波对于他人的目光,向来都是毫不在意的,当下道:“劳烦曾师兄了。”话语间客气无比,却也保持了应有的疏离。说完后她便迈步走到另一棵树下,撑起光幕拦住雨水,席地而坐。
她刚才所站地方甚是昏暗,曾书书又凝神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未曾注意到其他,此刻微微放下心来,方才发现她换了装束。面上依旧带着白玉面具,衣裙仍是纯白,只是袖口上以浅红丝线绣出芷兰纹样,闲丽舒雅;腰带是绝好的丝绸裁制,含着一汪碧水般的柔润绿色,与发间的碧玉发簪遥遥呼应;那发簪碧绿而通透,琢成了竹叶形状,清朗疏秀,衬得一头如云乌发似乎流转着淡淡的月光;坐姿优美娴雅,让每一抹衣褶,每一缕发丝都恰到好处的到了应有的位置,纵是自小谨言慎行的大家闺秀,也很难有这般雅淡闲丽的举止。
似乎无论到了何时何地,这位师妹都是清雅瑾重的,举止之间不见分毫邪佞之气。这般温润如仙的女子,如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她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那杀人无数的兽神呢?
雨在第二天清晨便停了,梳洗停当后,曾书书和陆雪琪御起法宝接着赶路。清波却再没像之前一般御使轻灵石,而是凌空而行,往往轻轻巧巧的一步便可踏出数十丈的距离,姿态看去从容如信步闲游,速度却是分毫不慢于两人。曾书书心中惊讶,陆雪琪面色如常,只是眼底亦有淡淡讶色一闪而过。
虽然已知道清波在太极玄清道外似乎还修习了旁门之法,但这般不借助法宝便可长时间御风而行的神奇法术却实是闻所未闻。当日在那险象环生的死泽之中,即便是林惊羽、法相这等一流高手仍不免为遍地横行的妖兽毒物而头疼心惊,而当时不过太极玄清道第五层修为的清波却能够自由来去,想来也是得这妙法之助的缘故,当然也不排除她有心隐瞒真实修为的可能。毕竟她在为秦无炎掳走后不过数月修为便一跃而升至上清境,这样的进境速度实是匪夷所思。当日他们只以为是她的资质上佳的原因,现在细细想来,清波似乎从很早的时候起,便有意无意的收敛自身的锋芒。若非道玄真人点名要她下山历练,此后又风波连连,只怕到今日,她也只是一名有着早慧名声和不低修为的普通弟子。永远都不会有人想到,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少女的真实实力,已能与诛仙剑阵抗衡。而这普天之下能在修为上稳压她一头的,除了道玄真人外,竟只有那兽神一人。
如今,她已经无意掩饰自身的真实实力了么?
第66章 周一仙
两日后,清波与陆雪琪、曾书书三人已然行到了距离青云山外河阳城五百里之处。本来他们的速度还能更快一些,只是随着兽妖的败走南疆,百姓开始陆续南下返乡,路上吃人的兽妖虽已不见一只,但人祸却委实不少。偷盗拐骗都还是小事,可恨的是流寇横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三人两天下来竟一连遇到了不少打劫杀人的好戏。曾书书和陆雪琪开始还耐着性子救人、安抚百姓,然而在连番目睹了十多出惨案之后,陆雪琪一怒之下直接御着天琊剑将千里之内的盗匪巢穴夷为平地。一时人人称颂,却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而在陆雪琪和曾书书御剑奋战的时候,清波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旁观,白衣在风中飘摇,是鲜血也无法染红的清寂冷漠。曾书书在奋战间偶然瞥见,总是忍不住心一阵发凉。以前总道这位师妹性情温润不喜纷争,喜怒不形于色,现下方知她竟然冷情若此,无论是飞溅的淋漓鲜血,还是流逝的脆弱生命,都不能令她有丝毫的动容。
“救命!”
“救命啊!”
呼救声从下方传来,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中掩不住的惊慌之意。
曾书书和陆雪琪对视一眼,俯冲下去。他们的身后,清波眼中闪过一道流光,白衣翻飞,却是随之飘身而下。
地上是他们这几日看惯了的情形。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土匪将三个百姓围在中央,视线不怀好意的在少女身上逡巡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把少女挡在身后的高大男子越来越是阴沉的目光,被少女挡在身后的是一位白发如羽的老者,看去少不得有七八十岁的年纪。三人在这人数数倍于他们的土匪围困下显得十分孱弱,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
“畜生!”陆雪琪清叱一声凌空而下,天琊剑蓝光烈烈,如风如火的扫了一圈,前一刻还嚣张无比的土匪便同时倒地,五官流血,眼看是活不成了。曾书书眼看没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便落到那三个凡人面前,笑道:“三位莫怕,我们是青云门下,有我们在,必不会叫那些歹人再猖狂下去。”
挡在最前面的高大男子穿着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