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一声轻响,火焰在离火盆上爆出一团柔和而妖艳的火光,映亮了兽神身边脚下不远处的一副石刻。图中凶神生着四只粗壮手臂,分别握着刀、盾、人和心脏,那图样虽只有一尺大小,但凶神的暴戾狞恶,垂死挣扎的人的仰天怒喊,被剖出的心脏的淋漓的鲜血,无不传神之极。火光跳跃,映得那凶神的脸孔明暗不定,一时怒喝声,撕裂声,饱啖声,似乎便在耳边回荡。
小白收回目光,神色自若:“既然阵图便在这儿,那就麻烦你让开些,这么挡着我也看不清楚,你说是不是?”
兽神轻轻一笑:“没有我,你参悟得了玄火阵吗?”
小白的笑容一冷,随即殷殷如花:“你这是什么意思?”
兽神道:“玄火阵图在这世上本只有两处有,一是在焚香谷玄火坛中的残阵,前些日子焚于地火,现在大概已经无法可看了;另一处便是在这里……”他眼中掠过淡淡的笑意,火光中他的脸退去了往日逼人的妖艳,笑容很是温和,甚至有些温柔之意,“这里的阵图很完整,但若没有我发动阵法供你参悟,这些阵图也不过就是几块破石头。”他抬起眼睛,正对上小白似乎有些僵硬的面容,“这就急着杀我了?要知道,这里的阵图是玲珑专为杀我而设下的,若我死了,这阵法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你还想着动手吗?”
“当然,如果你有玄火鉴在手,即使制住我也照样能够驱用这玄火阵,可惜一来你没有玄火鉴,二来,” 他淡淡的笑着,语气平和, “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够制住我吗?”
小白瞪着他,半晌露出笑容,魅惑横生:“算你狠,将来有谁要找你麻烦,都由我来对付好了。”明眸一转,“不过,有那个小圣女在,这件事大约也轮不到我担心。最难消受美人恩,人家可是背弃师门千里迢迢的随你逃到这穷山恶水的十万大山,你可不能亏待人家啊!”
兽神神色不变,依旧是笑意淡淡,只是不知怎的,似乎瞬间冷了下去。小白看着他,笑意越来越深,显然自己心里不舒服,但看着对手同样吃瘪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两人气氛正僵,清波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神公子,小白姑娘,你们喝酒吗?”呛烈的酒香传来,兽神一怔,小白则是酒虫被高高勾起。两人转头,见清波站在石门外,手捧着一个石坛,阵阵酒香从内中喷出,让人垂涎三尺。
酒坛是随便取材,用附近山上的石头做的,造型难免粗糙了一些,但内中美酒却是一点也不因此而掉价。青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泛着漂亮的水泡,酒香四溅,小白再也忍不住,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动作滞了一滞,玉脸在放下酒杯时已染上了淡淡的红晕,满是陶醉之色:“好辣的酒,好酒!”她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只是这烈酒拿着这么小的杯子来喝,有些不尽兴呢。”清波微笑着递过来一只酒碗,却是和酒坛相同的材质:“就知道小白姑娘会这么说,只是我没有相应的酒器,匆忙间只能用这石头充数了。你若真嫌喝着不尽兴,就委屈一下用它吧。”
小白看也不看便将石碗夺过来,拿起酒坛倒满,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半晌发出一声长叹:“痛快。”
清波笑着收回目光,见兽神也正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分明已经空了,便拿过酒坛慢慢注满:“这酒碗只做了一只,你如果想用,等身上的伤好了,我做一百只大海,你挨个喝个遍也行。呵呵,小白姑娘,你喝慢点。”
小白放下所剩无几的酒坛,美目被酒意熏然得无比醉人,语气间满是调侃之意:“这酒虽然烈了一些,不过姑奶奶我就算一口气全焖下去也醉不了。想给这家伙留几口,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绕圈子呢?”
清波微笑:“今日这酒不过是随便捡了几块石头做的,不想便得了小白姑娘的青眼。你若是喜欢烈酒,我这里还有一瓶枯木月光酒,神公子当初喝了三杯就倒了,小白姑娘海量,想来一气喝下去也是小菜一碟吧。”
小白诧异的看了只顾喝酒的兽神一眼,暗想自己虽酒量极好,但兽神更是海量,竟然也撑不过三杯,换成自己的话,真一口气灌下去还不醉死。连嘴上吃点亏都不肯,还得使软刀子捅回来,这小圣女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得罪不起,实在是得罪不起。当下笑道:“正说着我也有些醉了,就先去睡了。你那里若真是有好酒,我可必是不肯放过的,如果不想等着我来抢,改天就赏光给我尝尝。”
清波温然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没入石门外的黑暗中。她回过头,见兽神自斟自酌似乎在想着什么,便没有打扰。兽神体质特殊,单吸取酒里的灵气已经足矣,不必额外摄取食物,但饕餮却是有名的好胃口,当下她便转身喂了饕餮一些吃的,喂完后天色已晚,便也出去休息了。
伴随着她的离开,石室内彻底静了下来。离火盆上火光熊熊然,映出兽神的脸,一双黑眸倒映着火焰跃动的影子,内中神色复杂,难以辨清。
第58章 玄火阵图
时间走得飞快,转眼清波来到镇魔古洞中已有小半个月。在这十多天里,她的生活极有规律,清晨出洞采集山间戾气,回来后将其与凝碧盘中储藏的晶石合用配制灵酒灵液,每每能酿出好些坛来。灵液尽数给了兽神供他养伤,而灵酒则因为一半取自十万大山戾气的缘故酒性甚烈,她便再不许兽神多沾,倒是小白每日可以喝光一大坛,剩下的便统统用石坛装了密封好,放在了石室之旁的山洞里。剩下的时间,她则呆在石室外,闭目而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兽神,自醒来那日说了那句“我没有朋友”后,便不曾再对她说过一句话,倒是常和小白聊上几句,彼此间熟稔默契,不愧为相识近千年的老友。对于他的冷漠,清波也没有什么恼意,每日里只是酿酒,静立,喂喂饕餮,或是去洞外看看玲珑巫女的石像,日子过得悠然无比,宛然仍是那个大竹峰上餐风饮露的仙家弟子,而不是身处魔窟之中与绝世妖魔相邻的正道叛徒。
这日,清波将酿成的酒放在了藏酒的石洞里,转身正准备出去,便看见小白正倚在洞口看着自己,面上虽是如常般笑盈盈的,眉间却含着一丝郁气。清波向着她微微一笑:“又在他那边受气了?”说着便取出那壶枯木月光酒和酒杯,抬手将酒杯斟满递了过去,“喝上一杯消消气吧。”
小白哼了一声,接过酒杯:“如果不是冲着这美酒,我早就跟那个混蛋翻脸了。”说着慢慢将酒液饮尽,两颊腾起两朵红云,眼波盈盈,却是酒意已经泛了上来。她甩了甩头,眉间郁色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退去,而是更重了几分。
“人人都说我们狐族最是狡黠不过,我看兽神才是真正的老狐狸。他那样的脾气,我看也只能一辈子守着那只饕餮过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一个青丘的圣女,容貌身份道行哪样没有,怎么偏生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的?”小白将酒杯递还了过去,贝齿轻轻摇了摇下唇,一脸的不解之色。
清波仍是含着笑:“你一只九尾天狐,智计百端、道行通天不说,皮相亦是人间罕有的绝色,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放在你眼中?我倒是也想不通,究竟是谁能让你如此挂心,甚至会因此而被他威胁到?”以这只九尾狐妖的性格,纵使碍着过往的交情愿意帮兽神一把,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几乎成了兽神的看家护院。唯一的可能,便是兽神抓住了她的弱点,这个忙她便不得不帮了。
小白愣了愣,却也没有露出他人自身秘密为人所窥破时的愤怒杀意,而是现出淡淡的怅然和疲惫:“真的,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么?”
清波含笑道:“我也是猜的。毕竟这天下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妖,但凡有了你这般的道行和阅历,大抵都是不肯轻易为人所用的。”
小白笑了笑:“人老了,总是不会像年轻人那样爱冲动的。”
“我记得你曾因强夺玄火鉴而被禁锢在焚香谷玄火坛中三百年,几个月前方才脱身。那玄火坛是古巫族的重地,内中的八凶玄火阵阵法玄妙,以地心火力为引,更是威力无穷。纵使有通天本事,在其中怕是也插翅难飞。”清波如是说着,无视小白的惊愕之色,继续道,“除非有玄火鉴,那是古巫族的无上至宝,有了它,在玄火阵中自然是来去自如。小白姑娘,我说的不错吧?”
小白面上的惊色淡了下去,半晌笑了笑,道:“你猜得不错,那人便是救我出玄火坛的鬼王宗副宗主鬼厉。”她淡淡的说着,语气间原本淡淡的妩媚之意忽然尽数变成了沧桑。
“玄火鉴,本应在小六身上的,当日他逃出焚香谷,一直将那东西带在身边,只是在临死前送给了鬼厉。”她道,“小六是我的儿子。”
清波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这只美丽的九尾狐姬此时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原本常常带笑的容颜上染上了几缕风霜之意。
“我在那玄火坛里呆了三百年,只这三百年,这世界便像是换了一个,变得不认识了。鬼厉那小子,算是我还认识的人里唯一可以挂念的吧。不关心他,难不成关心上官策和云易岚那两个老贼么?”小白笑了笑,笑意虽淡,却仍是惊心动魄的妩媚,“鬼厉他身负佛道魔三家真法,又身怀噬魂和玄火鉴这等无上法宝,这世上年轻一辈中也找不到更出色的人了。只可惜那噬魂魔棒毕竟是无上邪物,他与之朝夕相对,一身气脉精血早已变得冰凉狠毒,纵有玄火鉴在手,以其纯阳之气可保得他暂时无虞。但谁也不知道下次噬魂妖力反噬时,他究竟能不能撑过去,偏他又不肯弃掉那邪物。”
“你也知道,要想救他的命,必须要择一至阳之地,以玄火鉴催动地火入体,方能拔出他血脉之中的阴邪妖力。而这普天之下,唯一能称得上至阳之地的,只有八凶玄火阵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