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马郎中俯身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来,一抬手重重的撂到桌案上,这不禁又把她惊的眼皮一跳。
“来的匆忙,只有这把匕首算作信物,若哪一日回龟兹就带着这把匕首来找我,多谢你照顾乖宝。”说完抱起乖宝就要走。
直到人越过她打开。房门,马添香突然像是反应过来,拉住马郎中的衣角,不安道:“这么晚了你要把乖宝带哪去?”他把秘密说出来,还会回去做郎中吗?
果然,马郎中道:“回龟兹,马上就走。”他看着添香,眸光带着一抹热切的问,“一起吗?”
“龟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几乎陌生的古国名字一旦从她嘴里发声,突然就有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底流过,那么近又那样远,竟一时恍惚的仿若置身异处。
马郎中动作很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和道:“帛氏族人便是如此,哪里有亲人哪里便是家,就像我们的祖先从中原到龟兹,有了子孙便不再离去,不过就算如此,你也要记住你的娘家在龟兹,那里的帛氏族群很强大,受了委屈族人会为你撑腰的!”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真诚的话更让人心暖,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就是帛氏族人,只要想回去,总有淳朴热情的家人在门口等着她。
明知是错觉,她却贪婪的不想否认,不想向马郎中澄清,鼻腔堵塞的轻声道:“谢谢,你保重!还有乖宝,一定要保重!”
“你也保重!”马郎中暖暖一笑,抱着乖宝转身离开,马添香紧跟着跨出门槛,盯着被包裹的严实的乖宝,眼泪便在眼圈打转,走到院门口的马郎中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我叫帛阚。”
此时这个自称帛阚的马郎中仍旧是一副略显衰老的眉眼,然她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眉眼间的欢快与兴奋,是啊,这是一个即将踏上回乡旅途的思乡人,也许他家里还有亲人在殷殷期盼着他回去,怎能不欢天喜地?
若是自己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应该比他还欢舞万分……。
帛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夜中,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将他离去的脚印掩埋,道路变得一尘不染、光洁无痕。
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雪夜离开,那就像是马郎中这个称谓,此后再无迹可寻,只是不知道这与回春堂关门停业有没有什么关联?
怅然、失落还带着对乖宝不舍的小小悲伤,添香恍惚的转身回屋,没想到只立在门口一会儿肩膀已经被雪沾湿,扑簌了一番,走过去挑了挑灯芯,屋子里似乎比之前光亮了一些,摸着乖宝刚才躺过的地方,她只觉得心被什么扯了一下,要是自己的孩子就不会离开了!
拨浪鼓静悄悄的躺在那,这是她画了图让那个匪徒男人做的,没曾想那男人不但会点儿木匠活,功夫也打的好。
想到小昭,添香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个男人从背后抱紧自己,粗鲁的摸着自己的小腹,后背传来的如击鼓般的猛烈心跳好像仍在,猛地一激灵,添香懊恼的拍了下额头,“不是说好要忘了吗?还没结婚就要出轨吗?你对得起小乔吗?”一连气的数落自己一番,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回身将拨浪鼓扣到针线盒里。
“眼不见为净!”说完把针线盒推到一边。
屋子里好静,这种安静是在她之前住的城市里是梦寐不到的,只是过于安静的独处会觉得时间过的很慢很慢,特别是她发现天色已深,而雪似乎要在今晚下的淋漓尽致绝不停歇的时候。
立在门口,稍稍推开,露出足以睇看雪景的视角,不知谁家的狗在叫,伴着纷扬的大雪缔造着这世界带给她的别样心境。
不论什么事物,在不同的眼里表现的就会不同,此时添香看到的景致放到陆昭眼里,那简直就是糟透了。
他第一次懊恼自己的犹豫不决,如果不是给自己找各种理由的不肯离开北地郡怎么可能会被陆老大堵到?而此时他又犹豫不决的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雪色迷离,白茫茫的夜幕里,立在院墙外的陆昭早已衣衫尽湿,收到陆礼决定娶马添香为妻的消息是在三天前,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一个常年带兵打仗、舞刀弄棒的铮铮汉子,不惧杀戮和死亡却偏偏不敢去见她。
他这是怎么了?想起来那女人,不过是细细的一小条身段,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折断,可他竟然怕到在院墙外徘徊三日未进门的地步,不得不说这是他这辈子办的最窝囊的一件事。雪仍旧在下着,突然就听房门轻响,门声在如此安静的夜里悠悠荡荡的传的很远。
门里先露出半个脑袋,随即一只半旧的灯笼递了出来,马添香返身关好门,搭着披风走出家门。
陆昭一愣,女子的身段依旧是细小的一条,随着灯笼的光晕慢吞吞的向着巷口移动,他怔愣过后马上尾随其后,这雪下的太大,他只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紧跟了两步,不然只怕一会儿工夫便寻不到她的踪迹了。
马添香深一脚浅一脚的吃力的向前行着,目的地就是她傍晚看见小乔的那个客栈,不觉的已经快二更天,这个时辰小乔还没回来她是说什么也坐不住了,然一出来又见街上的雪厚的快要挨到膝盖,顿时又加重了不安,她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有什么样的货物可搬?
坐马车路过的时候只觉得一瞬间就将客栈抛到了身后,此时要行到地方却发现是那么遥远。
很快鞋子和裤腿都被雪打湿,披风的下摆也被打湿而越发沉重,长长的巷子她一直在走,不曾回头看也不曾停下顿一顿,雪花密集,穿过灯笼照出的光束像光影一般婆娑迷离。
还好她的方向感很强,即便遍目白雪,在这个陌生的郡城她依然靠着脑子里的景象顺利找到那家客栈,客栈前的幌子在大雪中像蔫了的茄子时不时的晃动一下,添香走近,仰头看了一眼便拎着灯笼上前拍门。
门响了好一会儿才有小伙计不耐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