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敲到第几下的时候,屋里的鼾声中断了,宿管阿姨的声音响起来:“谁?”
我想回答,但是嘴巴徒然地张着,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窗户被推开,阿姨披着外套低下头,在月光下对上我的脸。
然后她就发出一声惊叫。
“常欢?你这孩子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我张了张嘴,再次努力想要说句什么但仍旧没有声音。
阿姨的脸消失在窗口,一阵脚步声、开门的声音,我站在宿舍楼的角落里,窗下是一片枯黄的杂草,她踩着草跑向我,冷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
她跑到我面前,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我,又倒抽着气拿手来抹我的脸。
“上哪儿去?瞧这脸脏的!手也冰凉冰凉的,快跟我进去。”
我被她拽着往屋里去,她走得快,我两只脚己经麻木了,一路踉踉跄跄,宿舍楼外墙探出的铁罩子灯照亮下头一小圈地方,她大步踩过那团光,我低着头,看到她踩在棉拖鞋里的光脚,拖鞋是没跟的,阿姨常年做事,脚跟粗糙,抬脚时可以清楚地看到脚后跟那层白花花的硬皮,就像我妈妈。
我突然就哭了,眼泪忍也忍不住。
阿姨把我拽进她的屋里,关门开灯,一转身看到我满脸的眼泪,顿时吓住了,
“怎么了?这是给谁欺负了?别怕,跟阿姨说,我找校领导去。”
我还是跟之前一样,发不出声音,就连哽咽都做不到,眼泪无休止地流出来,爬满了整张脸,阿姨抓着我的手已经松开了,又被我反过来抓住。我两手扯着她,就像扯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姨心疼得只知道来回抹我的脸,抹来抹去都是眼泪,最后连她的声音都不对了。“你这孩子,好歹说句话啊,这么哭下去怎么好?”
我说不出话,也不能说,我怕我一张口,就会叫出久违的那两个字来。
但我己经没有妈妈了,再痛苦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知道,深深知道,那是我再没有资格叫出的两个字。
阿姨在我稍稍平静之后给我打了盆热水。我洗了脸,又擦了手脚。鞋子脱下来才发现我的脚已经走出血泡了,有一两个都己经磨破,袜子和血块粘在一起,一扯钻心地疼。
阿姨又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哑着喉咙回答她没事,就是忘带钱了,坐不了车,一路从很远的地方走回来的,把脚走破了,刚才一下子觉得疼,就哭了。
阿姨看了我半晌,眼圈也红了,拿手指按了按,这才说。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老逞强怎么行?总得跟家里说说让帮儿忙。”
阿姨经过一个农历年己经对我的家庭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也知道她一直觉得我爸是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了。
所有母亲都同情没娘的孩子,她也不例外,我想她是把我当做被丢弃的小猫小狗在可怜的,阿姨心好,我总看到她拿剩菜剩饭喂流浪猫狗,我还记得有次遇见被人打过的小狗拖着伤腿来讨吃的,她看它的眼神,跟现在看着我是一样的。
宿管阿姨的小屋子里什么都有,她给我找了点云南白药粉涂在脚上,又拿了手电筒陪我上楼,到了门口嘱咐我小心点儿进去,别吵着别人。
我红着两眼看她,不知如何感激。但阿姨只拍了拍我,叹了口气就走了。
寝室里一片漆黑,小戴和雯雯一个在磨牙,另一个轻轻地打着鼾,春妮的空铺到现在都没有人补上,空空荡荡的,连蚊帐都没有挂。
我躺下来,从脚趾到头皮,每一寸都疼得厉害,手机已经没电了,我把它拿出来,放在床的角落,还不放心,再掀起一角垫子将它压住,好像它会随时跳出来,扑到我身上。
我应该把它还给严子非。
这是我闭上眼睛前最后一个念头。
它不属于我,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
好像我以为自己会彻夜失眠,没想到蒙上被子以后,我竟然很决就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早上小戴叫过我,我沙哑着声音说能不能替我请假,可能是我的模样太可怕了,小戴竟然连问都没问,直接点了头。
我蒙上被子,继续睡下去.把所有的疲倦都交给黑暗,睡眠是穷人最好的疗伤办法,只要能睡过去,一切煎熬就变得可以忍受了,睡得长了,身体甚至会自动调整为麻木的模式,将痛苦减到最低值。
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