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这个字在我们川东区那边读bai。骆跛子是咱们窑沟村的土道士。为什么叫土道士呢,因为我的记忆中,他们就是我们那一片敲白锣做白事的阴阳先生,不是那种在道观里的正牌道士,他们好像没有所谓正规的道教渡牒。平常没白事或法事时,他们也和村儿里人一样,农耕午作,还能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听爷爷说,他们的源头应该属于道教正一派系支流,时间太久也无法考就了。当然他们那种人五闭三缺却是避免不了的。比如宋家湾的宋独眼,张氏祠孤寡老头的张咩娃,以前曾家湾的王麻子,还有我们窑沟村的骆跛子,这些人在我们当地都是较有名的土道士。今天我要说的,就是咱们村的骆破子当时出师时办出师酒的事。
骆跛子原名骆大勇,家排老二,又叫骆二娃。家在窑沟村5队,话说是他们祖上有男丁上门到了窑沟村,所以就有了一支骆姓。骆跛子不是天生就跛脚的。他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喜欢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在十几岁时,他老汉儿就把他送到隔壁镇的双流镇学师,拜了那块很有名气的张半仙为师。我爷爷说,他学了几年吃死人饭的手艺后,还是有些本事的。回村后就可以接一些水中立筷,驱邪画符,符水去鱼刺的一些小活。也许是修道的人都逃不过五弊三缺吧。回村的第二年,他在獠牙湾砍柴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右腿,加上那时候医疗条件跟不上,落下了残疾。按他师傅张半仙的说法:他就是犯了五弊三缺当中的残疾缺,天生就是吃死人饭的好料子!咱的一身本事可算是能传下去了。由于身有残疾,到了三十多岁都没娶上媳妇,不过后来他哥得病死后,就接盘了他嫂子,当时倒也成为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记得他办出师酒是99年的盛夏的一个晚上,那一年我9岁读三年级。那时候村里面有什么红白喜事儿,基本上全村动员,相互帮忙。我们小孩那是最高兴的,好吃的好玩的,聚在一起,往疯了玩。因为知道今晚有酒吃,我和我弟那是兴奋了一天!从早上盼到下午,总觉得时间过的特别的慢。爷爷奶奶上午的时候就去骆家帮忙了。我们村儿有一所村小,开了两个不同的年级,和一个幼儿班。学校就在我家对面山腰的九坎石。也是那一片儿唯一的小学,所以附近几个村儿的孩都集中在那里上小学。下午一放学,村儿里的一大群孩子浩浩荡荡,叽叽喳喳的跟着骆敏往她家赶。骆敏是骆跛子哥哥的女儿,现在已过继给骆跛子,因为妈妈嫁给了自己二叔,成为了全村的笑话,二叔不但是个跛子,还TM是个神棍!这让她觉得很丢脸,内心非常的抗拒,当天就沉着个苦瓜脸一直不说话。
所谓出师酒,就是学艺圆满后,可以出师了,特办酒席请亲朋好友一起来做个见证,接受师傅的衣钵。不过骆跛子的出师酒,比较特殊,因是干吃死人饭的手艺,所以这一次的出师酒他还需相继完成师傅张半仙给他的两个考验后,才能正式出师。第一个考验就是招魂超渡。当天晚上需要招一只孤坟野鬼进行超渡。相当于实战的毕业试卷吧,用白话说就是考的知识点特别多。第二个考验就是晚上十二点后,去村儿里阴地獠牙湾的火匣子洞睡一晚,天亮后安全回家算是考试通过。这个主要考的就是胆量和对自己本事是否自信,胆子不够格,本事不过关,那还做个屁的道士!
两个考验,我这次主要是讲他招魂超度的情景,毕竟是现场亲眼见证的。当天晚吃完席,天也就慢慢黑了下来。骆跛子考核也正式开始了,村儿里人好多都没走,女人留下收拾碗筷,男的留下打牌打麻将。但更多没事儿的人则是围在他家堂屋外的院坝里看骆跛子出师的的正戏。只见堂屋门前用九根染成红色的麻绳把人群隔开。麻绳上挂着一些黄符和铃铛。能亲眼目堵招魂这种事情,村民们是既兴奋,紧张,又期待!一个个伸着个脖子往里瞅!我和我弟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奶奶去帮忙了,爷爷又在和几个老头儿打长牌,反正是没人管我们,所以我拉着二娃使劲往人那里凑。由于我俩个子小,很容易的从人群下方钻到了最前方。
只见堂屋中间摆一张桌子,墙上挂一张“天地君亲师位”的神位,桌上点香蜡。摆供果,引路米,一个装满符水的碗,碗旁有一把木剑压着一叠黄符。不久。“啊…”!忽然彭跛子发出一声怪叫,右手一把拿下供桌上的木剑,左手握着一个大铃铛,一下盘坐在桌前的蒲团上。口中振振有词,叽哩哇啦的念着一长串听不懂的咒语,手中剑与铃铛毫无节奏的一通乱舞,脑壳如得了癫痫一样抖来抖去。咒语念罢,身起。跛着个脚,身子一颠儿一颠儿的沿着贡台转起了圏圈,我和我弟看着这一出,更觉甚是滑稽,不由得哈哈哈的笑出了声来。被几个大人给瞪了回去。末罢!只听骆跛子口中节奏加快这次说的话我倒是听得明白,好像是什么:“奉请鬼力大王坐下徵魂童子,速来坛前听吾令,速去方圆百里,拘不轮回者,拘不知名者,拘不投胎者,前来报到!!!说毕,立于案前,用剑串起桌上的那叠黄符,随之猛灌了一大口碗中的符水!只听“唪”的一声,符水经过蜡烛燃起了一串火苗点燃了木剑上的黄符,紧接着爆喝一声:“吾奉鬼力大王敕急急如律令!!!”
这突然的一声,把我和二娃吓得一机灵。约么过了有个半分钟吧,堂屋里忽然就起了一阵阴风,吹得堂屋前麻绳上的带动着黄符,一阵摇晃!铃铛也叮呤当啷的响个不停。“来了!!生人不要喧哗。保持安静!”骆跛子一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一边给在场的村民说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二娃是什么感觉,反正我那一刹那感觉四周的温度极具下降,三伏天的天气,我居然TM的打了个冷颤!
霎时见,供桌前面的地面上肉眼可见起了一鼓子小龙卷风,地上的符纸灰打着旋儿的往上飞,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我们这些村儿人,哪见个这个阵张,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明明在场的有几十号人,但现场却异常的安静,诡异到了极点。
“”嘚!堂下所跪何人?何故徘徊阳间,不去那阴司报道,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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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跛子又一嗓子!吓得我们脊背发凉!啥玩意儿!难道有只鬼跪在我们前面??看着前面空荡荡的地面,我使劲揉了揉眼,确实没人啊!是谁说的小孩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我敢打保票。前面连鬼影子都没一个。诡异!身后的人群也不时发出了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有几个胆子小的妇女奔跑着离开,不敢再看了。
“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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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运气不错,遇到本天师开堂作法,可愿被我超渡,归于阴司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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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骆跛子一个人,不时和空气对话了有几分钟,我看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地面,不觉得有阵头皮发麻,有了些许打退堂鼓的念头。本想强装在我弟面前强装一下,谁成想一扭头,身边哪还有二娃的踪影,那狗日的早跑了。正当我也准备想抽身撤军的时候。
“好!本天师慈悲为怀,这就送你入阴司轮回,无量天尊!!”骆跛子一声大喝,让我刚偷偷迈出的脚,又退了回来,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内心的恐惧。我直直的往前看去。
只见骆跛子拿出一张黄纸,用一支沾有朱砂的毛笔,鬼画符似的,唰唰唰的在黄纸写着些什么,后来问了大人才知道应该写的是路引,路引堪称黄泉路上的通文关碟。上面写上鬼魂的生辰八字和殁时咽气时的时辰,以及在阳间籍贯等身份信息。只有走了正常流程,去了阴司才能办理报到。写毕。用木剑一挑,只见路引飘飞起来,同时他抓起一把引路米甩向了路引,只听“唪”的一声,黄纸一下燃烧成灰烬,飘飘洒洒的掉在彭跛子对面的地面处。
“拿好你的路引,本天师这就送你入那阴司,切无反抗”紧接着往生咒起:“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屋内地面一鼓小龙卷风毫无征兆的再次出现,堂屋门前红绳上的铃铛又一次响了起来。
片刻后,一切安静下来,尘埃落定。骆跛子呼出一口浊气,大喊一声“收坛!”啥玩意儿?这就完了?鬼就送走了?正当我一头雾水时,他的师傅张半仙杵着个拐棍从里屋走出来,用沾有圣水的柳条,不停的在彭跛子的身上加持着,这也预示着他的第一个考验已经圆满通过了。
骆跛子招魂超度的考试结束后,村民们讨论着刚刚的事三三两两的散开了,至于他第二个练胆的考试需他自己一个人去獠牙湾完成。话说回来,也没人敢跟着去。獠牙湾那可凶得狠,不是闹着完的,后面我会专门讲这獠牙湾的一些事。反正第二天,骆跛子就成功出师了,按照他师傅张半仙的说法,骆跛子已得道是天师了,以后可以自立门亭,自己也可收徒传道了。有人说那天晚上,他招了几个鬼一起打了一晚上牌,也有人说他把火匣子洞里麻风病人的骨头扔到了河沟里面,自己在火匣子里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屁事没有,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不过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后,骆跛子在我心中不再是一颠一颠的长短脚的二伙皮形象,反而一下变得高大伟岸起来,犹如仙人一般,深不可测,感觉电影里的九叔也不过如此。听我爷爷说,现在骆跛子也六十了,一直在找一个能传承他衣钵的人,但现在的年轻人没人愿意做这行,所以迟迟没收到徒。其实彭跛子学的正一道在历史上一直很得世人的宠信的,不过没有全真高大上,古时全真的龙虎山天师还能得到皇帝的恩宠。但在社会上的印象中,正一天师们好像只会搞斋醮符箓、请神捉鬼这一套。道教衰落的原因固然是在多方面、很复杂的。嘉靖时期那几个围着皇帝转的道士,一派乌烟瘴气,在士大夫心目中成了骗子无赖;龙虎山天师们的腐化堕落,又使它的社会声誉一落千丈;加上道教理论和实践方面又“内囊”已尽,不能吸引民众。这些虽不能说是根本原因,固然也是其走向衰落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