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扑蝶传说
赵缺月终于睡着,她蜷缩着身子,那把手枪静静盈盈地躺在她的怀里,就像很小的时候,她还是个三寸丁,季疏桐也还是一个奶娃娃,可是已经很有哥哥的风度,将她似宝贝般的揽在怀中。
她紧闭双眼,跌进一场又一场渐渐远去的过往中。
她跟他之间的缘分,其实很长很长,长到可以从她刚来到这世上的时候说起。
赵缺月刚刚出生时,安安静静的,一声也不吭,赵家人吓坏了,接生婆慌乱拍打她的屁股,也始终无济于事。一岁的季疏桐有意无意,虎头虎脑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姑娘像是解除魔咒,咧开皱巴巴的嘴,哭得撕心裂肺。
三岁的时候,赵书礼因为公事要远赴京城一年,赵缺月的咳疾刚刚痊愈,哪里受得了车马奔波,于是只能和奶娘暂住在季家,本该养成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性子,也许就是在三岁那一年,跟着季疏桐身后上房揭瓦,变成了娇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
五岁那年,季居平突然决定举家迁徙到苏州,她舍不得季疏桐,眼泪串成线,哭成了泪人,季疏桐不忍见她这样,于是抱在季府门口的石狮子上死活不撒手,怎么拽也拽不下来。两个白嫩嫩的玉团子,一个哭,一个倔,长辈们无可奈何,搬家之事便搁置一旁,再没提过。
再后来,季疏桐长大了一些,被送进私塾里读书,教书先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子,管教甚严,季疏桐又调皮顽劣,于是结结实实挨了几记戒尺。赵缺月还是块奶呼呼的芙蓉糕,抬起小胖手放在他掌心,疏桐哥哥,吹吹,不疼不疼哦。
赵缺月的父亲是守旧派,妻子母亲祖母都裹脚,女儿岂有不裹的道理,赵缺月像只待宰的猪,嚎得撕心裂肺,季疏桐闻声翻墙跳进赵家内院,抱起妹妹就跑,赵书礼气得胡子直翘,她不裹脚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季疏桐捏捏赵缺月的小脚丫,嘿嘿一笑,不是早就说好了,以后妹妹给我作媳妇呀。
季疏桐一有功夫,便教赵缺月读书认字,好让她在同龄的小姐们面前涨涨脸,也让他在公子哥儿们跟前倍有面子。赵缺月学会了自己的名字,小嘴一撇,不开心了,别人都叫圆月,满月,为何偏偏我是缺了一角,太难听了,不要不要。
季疏桐忙捂住妹妹的嘴,耐心给她解释。哥哥起初也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太娘里娘气了。母亲说,我和妹妹的名字,是出生前就拟好的,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多般配呀。
赵缺月抿抿嘴,含住季疏桐递过来的杨梅,一双月眼酸得弯弯勾起,缺月还是不好听嘛,季疏桐狡猾地眨了眨狐狸眼,那叫你嫦娥好不好,妹妹摇头,我要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哥哥道,娥娥?鹅鹅?少女气呼呼地扬起一耳光,那白白的俊脸上便落了一道红红的印。少年不怒反笑,嫦嫦呢?难听难听!
季疏桐绞尽脑汁,想到先生新教的一首词,天净姮娥初整驾,桂魄蟾辉,来趁清和夜。费尽丹青无计画。纤纤侧向疏桐挂。,有了,那便叫汝姮姮吧!赵缺月没觉得姮姮有多好听,只听到纤纤侧向疏桐挂,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心里小声反抗,应该叫纤纤的呀。
再大一些,渐渐有了男女之防,赵缺月比季疏桐小一岁,性子也倦怠一些,很是苦恼,哥哥不再日日抱着我了。季疏桐悄悄把人拉近暗阁里,忍不住俯身亲亲,抱抱,捏捏双颐,细声细气对她说,人前是不能了,人后的时候,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正月十五,家家户户放花灯,季疏桐牵着赵缺月,避开丫鬟小厮的贴身跟随,小姐看中了一盏顶顶好看的花灯,少爷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便取下脖子上的美玉,递给了花灯老板。回家被发现玉不见了,挨了好一顿打,赵缺月也被罚跪抄书。
再然后,季疏桐的表哥留洋回国,给他带回了两柄蝴蝶银枪,季疏桐如获至宝,转头便把其中一柄送给了赵缺月,有时间便会过来教她练枪。
姮姮,我握着你的手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怎么一枪也没打中?
那两把蝴蝶银枪上流传着一个百年的传奇,听说倘若有人以生命来祭奠,以一千个日日夜夜的热泪来浇灌,以这世上至真至纯的爱意来滋养,便可使时光逆流,光阴回转。
早已腐烂生朽的眉目,也能重新溢出柔情。
真的吗?她天真问。
或许吧,他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