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送完报后,她已察觉不对劲,但她仍忙著为儿子做早餐,强撑著送他出门才呕出一口血。
要不是儿子作业簿忘了拿折了回来,恐怕再见面已是天人永隔,没能送她最后一程。
“涯……小涯……”虚弱的声音几近游丝。
“妈,我在这里,你睁开眼看看我,妈……你会没事的,你会好起来,你一定要……撑住。”不能死,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能没有妈妈。
他眼眶微红的握住母亲无力抬起的手,浑身早沾满她呕出的鲜血。
但他不在意也无心思索一身的血红该如何处理,只是哽咽的低唤母亲,不停的替她打气,跟她说话,希望把她唤回来。
“别……别哭……男孩子不可以……哭,妈妈不喜欢你哭……笑……要笑……不要让人看见……你的软弱。”妇人有气无力的说,吃力的抬起沉重的眼皮。
她知道时候到了,不走不行。
“我没哭,是蚊子跑进眼睛里了,我揉掉它。”窦轻涯飞快的抹去泪,不让母亲担心。
一旁的邻居看了鼻酸,偷偷的转过头拭泪,抱怨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
妇人笑得欣慰地噎下冲到喉咙的腥甜,想多看他几眼。“乖,笑一个给妈妈看……妈妈最喜欢……你的笑容。”
“我……好,我笑,我笑给妈妈看,你一定要好起来。”抽噎了一声,他扬起一个快哭的笑脸安慰母亲。
他的笑比哭还难看,看得邻居们心里更难过,纷纷转过身,不忍再看下去,怕会哭出声。
母子俩的居所是位在防火巷后头的一间小平房,附近居民老爱在巷子口堆东堆西,所以救护车绕了好几圈也找不到正确位置。
一位拾荒的老人好心的指了路,救护人员才抬著担架穿过人群,将不断呕血的妇人送往医院,而母子俩紧握的手始终不曾分开。
“记得妈妈的话,将来要好好用功读书出人头地,做个有权有势的企业家,人家才不会看不起我们。”她的神智忽然清明,血也不吐了。
随车的救护人员一见她的情形心里有数,照中国人的说法这叫回光返照。
“我知道,我会努力为妈妈争一口气,你会看见的,还会骄傲的说这是我的儿子。”不能哭,妈妈会伤心的。
不管多辛苦,他一定会达成母亲的心愿。
“怨不怨我让你没有父亲?”这是她唯一亏欠他的。
摇摇头,窦轻涯鼻音沉浓的说不怨。
“不要怪你父亲,他也是受命运摆布的可怜虫,我不后悔爱上他。”
虽然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但爱了就是爱了,半点不由人,她甘心当别人婚姻的第三者,随时开启自家的大门迎接他的到来。
但是这段感情终不能为世人所接受,他强势精明的元配找上门,逼她必须带著三岁大的孩子离开,两人从此断了音讯。
她可以无悔,但孩子是无辜的,她总不能不为他打算,等她撒手人寰时,他该怎么过日子?
“孩子,妈妈在床头柜下放了个箱子,里面有一封贴著邮票的信,你帮妈妈寄出去好不好?”好累,她好想休息,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
“信?”
妇人的眼神开始涣散,儿子的身形由一个变成三个。“勇敢去爱抓住自己的幸福没有错,但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别落得像妈一样的下场。”
窦轻涯想说声好,母亲的手却突然垂下失去意识,像是被抽走了生命,不再睁开眼,宛如睡著般的安祥,鲜红的液体由她唇角不断溢出。
他明白她的心跳停止了,可是心中仍抱著一丝希望,和她下了救护车,静静地在急诊室外等候,一滴泪也没流地盯著紧闭的门。
时间感觉变得好慢,他整个人麻木无法思考,只是呆呆的坐著,连旁人的关心问候也听不见。
突地门一开,医护人员鱼贯走出。
走在最后面的医生脱下手套摇著头,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尽力了。”
一句“我们尽力了”宣告妇人的死亡,她被盖上白布推向太平间,动也不动的男孩还是不说话,安静的目送母亲遗体消失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扬起嘴角,发出笑声,越笑越大声地引人注目,每个经过的人都以为他因受不了丧亲之痛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