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金银滩的戈壁和收了庄稼的地,平展展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枯枝上积着浅浅的雪梁,风催着雪,翻卷着,盘旋着,舞动着,在无声无息地飘洒着,鸟儿飞走了,路上看不到人影,灰扑拉塌的一排排居民房显得更加孤寂。
芦地质守着蒋晓钰,她躺在家里输营养液,她已不能进食了。胸部呈恺甲状,胸壁浅表溃破,形成溃疡或者菜花状衍生物,浑身软得没一点力气,已卧床不起,不能行动,吃喝拉撒睡,都靠芦地质伺候。
躺在病床上的蒋晓钰坚持拔掉氧气,要芦地质抱着她。
骨瘦如柴的蒋晓钰躺在芦地质怀里,安静地躺着。我现在的样子好看吗。”蒋晓钰气若游丝地问芦地质
“漂亮,很漂亮。”芦地质含着眼泪回答道。
“帮我把戒指带上好吗?”蒋晓钰道。
芦地质赶紧摸干眼泪,从钱包里面把戒指拿出,给蒋晓钰戴上。
“已经戴不住了。”蒋晓钰举起骨嶙峋的手指,伸到芦地质眼前。上面套着的戒指,显得硕大无比。
芦地质紧紧抱着蒋晓钰,泣不成声。
你听到了吗?好动听的曲调。”蒋晓钰虚弱地问芦地质。
芦地质努力去听,除了外边的风声,什么也听不到。每隔一小时,芦地质帮她翻一下身。
早晨赵红霞来看过,出来后沉重地芦地质说:“晓钰肺阻,气上不来,其它功能被病魔侵蚀,功能衰竭,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芦地质回来后,轻轻的扶起蒋晓钰,她困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孱弱得像个婴孩,身子轻飘飘地像要融化,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云里雾里似的,像在梦中一样。芦地质抱着轻飘飘的晓钰,感觉到她真像羽毛一样轻,随时会飘走,流失。
蒋晓钰的情况忽然变得特别的糟糕
一会赵红霞又回来了,给芦地质带了一份早餐,从饭盒取出二个鸡蛋,一个馒头,一份小菜。招呼着:“趁热吃了吧。“芦地质像雕像般一动不动,还沉浸在红霞给他提醒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赵红霞说什么。
芦地质连续几个月奔波于工作单位和医院及家里,遭受着即将失去爱人的沉重打击,劳累、吃不好,睡不好,心情更不好,也瘦了很多,十多天没有顾上刮胡子,硬茬茬的长了一片,显得脸更廋,眼更深,颧骨高而突出,头发也像乱草枯蒿凌乱着。赵红霞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心里酸酸的,上前推了他一把,芦地质才反应过来。
他轻轻的要把蒋晓钰放好,他的胡子擦到蒋晓钰脸上,蒋晓钰感到痒酥酥的,这才从半睡半醒中感觉到了芦地质,她刚才做了个梦,梦见青埂峰下,一僧一道告诫灵性已通凡心正炽的灵石:“凡间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你还去吗?”顽石说,我要去。当我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一辈子你要经历难以想象的病痛,无数焦虑、失望、离别的折磨,你还去吗?我会如顽石般点头,“我要去。”我想看看爱情的样子。
晓钰用力掐了自己身上一把,有疼的感觉,知道自己还活着,颤微微的拉住芦地质的手不放,怕他突然离去,喉咙滚动着,想说“我不想离开你。“却轻的没有声息,连自己都听不到。
她害怕这一觉睡过去,醒来时忘了芦地质的脸。命运是个不耐烦的监考老师,它一再督促我早点交卷。可她不,她会死皮赖脸地撑到最后一刻。蒋晓钰静静地躺在芦地质的怀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忽然像电流一样传播了全身,还没等她来得及喊出来,这种疼痛就消失,紧接着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安详包围着,耳边传来天籁一般,从没听过的曲调,奇妙的感令她整个人都放松了。
蒋晓钰突然来了精神,抱了芦地质一下,说道:“地质,我庆幸自己这辈子遇到了你,能跟你过一天都很知足,还别说我们一起走过了三十多年,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芦地质和赵红霞都吃了一惊,觉得蒋晓钰突然有了一点力,又能连惯的说这么一段话。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有好转。她突然虚弱的问:“安子呢?我怎么没看到安子呢?”芦地质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着。看着她说:“你躺好,我去吧孩子叫来,你听到了吗?”她放好晓钰,到另一间卧室拉着安子过来。晓钰费力的扭着头,看着安子。赵红霞连忙说:“安子,快叫妈妈。“安子很懂事,马上把身子探到妈妈的眼前叫着:“妈妈!妈妈“。晓钰用力的哆哆嗦嗦的伸着手,在安子的脸上轻轻抚摸着说:“孩子,我走了后,你要好好听芦叔叔的话,做个乖孩子。“安子哭着说:“妈妈!妈妈!我不让你走,你不要扔下我,带我去上学吧!“安子已经懂事了,拉着妈妈的手哭得声嘶力竭。芦地质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一滴滴的滴落在床上。身边的红霞也泪如雨下。晓钰用另一只手费力的拉住芦地质的手说着:“地质,你是个好人,孩子的病你治好了,好好带他,好吗?”说着想把芦地质的手拉过来放在她和安子握着的手上,却没有一丝力气。芦地质明白她的意思,双手握着她和孩子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还是用力的点着头:“晓钰,放心,以后我就是安子的爸爸,我会带好他,你放心。”芦地质的的话,似乎让晓钰很满意。她握着芦地质的手,慢慢的点了下头。她再次看着芦地质,哆嗦着嘴唇,含糊不清的说着:“地质,照片,照片……”芦地质急忙的跑回卧室,拿出放在床头柜上他俩的照片,递到陈晓钰手上,并帮她抬起手努力的举到眼前。看着照片上的她和芦地质,晓钰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接着她的神智已经慢慢的混沌了,开始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他俩终于明白了,这样的状态,是回光返照。
芦地质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不停的和她说着话。她就是不想让她睡去,怕她一睡,再也没办法醒来。晓钰或许是明白他的用意,她努力的睁着眼睛。好一会儿,她才轻声的说了一句:“活着,真好……”晓钰的话,让芦地质的内心再次崩溃。泪水更如涌泉般的流淌着。晓钰的眼睛似乎已经睁不开了,但她还是努力的冲他说着:“照片……”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但她始终握着芦地质的手。蒋晓钰开始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最后她感觉自己跟着那美妙的曲调飘了起来,当她从上往下看的时候,她惊奇地看见了芦地质怀抱着一个长的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表情忧伤,如同一块石雕,一动也不动。她想喊芦地质,但却发不出声音。她对芦地质挥手,但他却无动于衷。她想伸出手去抚摸他,却又遥不可及。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是到了濒死的边缘。芦地质抱着的正是她的躯壳。
她平静地看着芦地质,在这一刻,她只想好好看清他的模样,但这模样却越来越模糊。接着,照片从晓钰的手上滑落了下来,轻飘飘的掉在了地上。而晓钰的手,也不受控制的甩了下来。芦地质急忙抬头看着晓钰,她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带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眷恋,她的眼睛微微的闭合着。一霎那,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悲伤,剩下的只是留恋。
蒋晓钰闭上了眼睛,虽然脸色苍白,但表情却是极其平和安详,似乎享受着那芦地质没法听到的美妙曲调。
芦地质和赵红霞几乎是同时大喊了一声:“晓钰……”
安子“哇“地大哭了起来。可惜的是,晓钰再也没有回应。她就这样歪躺着,如同熟睡了一样……如果眼泪可以唤醒一个人。他们三人的眼泪,足以让晓钰成为世界上最清醒的人。当芦地质感觉到蒋晓钰的身体,一点点地变冷,那种渴望时间停顿,或者倒退的绝望,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的。
墙上的时钟,永远停留在了1982年12月29日10点13分。
芦地质抱着蒋晓钰冰冷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他的手如此用力,以至没人能让他把手松开。
他就这样抱着,一天一夜,直至昏倒。醒来的芦地质,已经是两手空空。他最爱的蒋晓钰,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太平间,冰一样的冰冷。
晓钰就这样走了。
她走的似乎特别的安详,但却把牵挂留给了他。她曾经说过,我们将会永不分离。但她却这样安静的离开了我,去了一个遥远的世界。他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她会不会像他一样,默默的期待着一场,并不可能的重逢。
无数次,他在心里大声呼喊蒋晓钰的名字,悲痛欲绝。他的痛苦,他的颓废,化成了遍地狼藉的烟蒂和空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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