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霞自从到了牛岭川道,就傻眼了,啥地方呀,不是黄尘就是风沙!风一刮,昏天黑地,哭都没眼泪。
这里的黄土高原,到处是墚、峁、川。
“塬“,原字加了个土,很形象地表达了黄土高原的地貌特征,原是一块块互不相连,如蚕吃剩的桑叶一样的残缺,被高高低低的山谷切割成墚,这墚可以说是山,呈长条状延伸,顶面比较大多平缓,没有了奇峻险秀。墚被风雨侵蚀,斜坡陡峻丘陵峁尖尖的,两侧被沟谷切割得很破碎和窄小,保存不住水,失了茂密植被的养护和森林天然水库的覆盖滋润,变成了缺树少草的黄土丘,少了绿色;墚峁下面就有了一道道川,地下水出露汇成小河,没有山洪暴雨的日子流水却细得像一根麻绳,时断时流。河水泥沙沉积形成的巴掌大的小平原,偶尔有一道漫长的斜坡出现,是不规则的庄稼地。
现在是冬初,河里干涸无水,川道两岸的小山头如破絮中露着光秃的脑袋,把河道挤得弯曲迂回,宽窄不一,高高低低随山势起伏,公路依山弯曲起伏,如冬眠的长虫,僵卧在山腰和脚下,山腰间的土崖下,露着零零散散几孔窑洞,烟囱挂在高垴畔的陡崖上,孤零零地吐着似有似无的一丝白烟,更多的是土坯房子,露出风吹雨淋后的剥蚀和残缺,院落挨在一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黄泥涂扶墙体上挂着的草帽镰刀锄头和一串串红辣椒玉米,每个房顶都不断冒着或浓或淡的柴烟,黑烟爬出烟囱,被寒风吹拂和凝冻得袅袅绕绕,徘徊在村庄里,久久的慢慢的散去。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才有些人气。岔子沟,两旁的土房后边还是一排又一排的帐篷,百十间泥坯房,母鸡在肮脏的院落间咕咕叫着,癞皮狗翻弄着垃圾,牛马就拴在院子的圈里。
放眼这个小山村,那儿是村!国道沿着山川沟壑蜿蜒起伏,村庄又摆在国道两边,充其量就是房子多一些,比较集中一些而已,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房子却沥沥拉拉地洒出了里把路。低矮破旧的房屋,在冬日惨淡无力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荒凉;自然形成的一条小街道,不足一个大车宽,未经任何铺设的土路,高低不平、拱七洼八,牛岭川东西向不用半小钟就走到了尽头。整个一条街只有一间供销社,卖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商品。
牛岭川道也只有千把号农民,一下子来了几千个生龙活虎的工人,这给川道增加了很大的负担。路上行人多了些颜色,除了穿老羊皮袄的农民,又增添了穿绿色军装的军人和穿道道服的石油工人。在天晴阳光好的时候,村民们袖着手,缩着脖子,脑袋缩在衣服领子里,沿着南墙根踌躇而行,晒晒太阳。军人们排着整齐的行列,甩着胳膊,喊着口号出行,人们成群,说说笑笑匆匆而过。
王文汉所在的283队驻扎在岔子沟二队,岔子沟的东面有个斜坡,是二队废弃的五保户破房,紧挨着打麦场,有半个足球场大,打麦场上堆积着几个剥离了粮食的干柴麦秸垛子,像小山包一样,穿过那些麦垛子向西紧挨着岔子沟二队的村庄。283队的十来顶帐篷整整齐齐地搭在那里,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四合院。
灶房设在废弃的“五保户“房里,孤苦伶仃的老人早已离世,留下了破败不堪的俩间矮屋,上面的顶棚是用杂木檁条子和树枝搭建的,漏雨进风,成了老鼠窝和鸟棚,地上鸟粪画了黑白叠加的图,里面腐臭难闻,现在正赶上冬季,那些臊哄烂臭的味道已被“封冻”了,气味不明显。干打垒土墙围的院落,墙体塌了一半,正面是一个石碾盘子,在上面塔了一块板子,就是打饭台了。
他们刚住下半个月,迎接他们的第一场雪来了,比往年来的早,老天故意考验着这些外来人,天也欺生。街上的雪被行人和车轮踩压成硬渣碎冰,人们小心翼翼地从雪上面经过,不时有自行车或行人摔倒。被踩踏过的雪有些脏,周玲玲起了大早,拿把大扫帚,开始扫雪,扫完自己住的帐篷,然后就扫整个营区。这时,刘光辉也出来了,他正准备锻炼打一套拳路,突然看见一女子扫雪,也叫不出名字,二话不说,也拿起扫帚,一起扫了起来,让急于走亲探友的人干干净净地踏进主人的家门。不停地抄起扫把清除浮雪,让她们在出大门之前,走得稳稳当当平平安安……不一会儿,大家都出来了,没有人安排和催促,都参加到清扫积雪的队伍中来,没有工具,李文赶忙回帐篷拿来脸盆,像用一只小筐一样压满一盆积雪送出场地。李文脸盆装雪送了两趟之后,突然看见尕娃子拿着洗衣盆,和另外两个职工发疯般地双手把雪掬在盆里。没一会儿,盆里堆了一大堆雪,他们就抬出去掩在沟里。
医院里,治疗感冒的药告急,窄小的川道里,一下子涌进了几千人,住在帐篷里,尽管煤烧的旺旺的,炉子燃的红红的,仍然挡不住天寒地冻,不少人冻的感冒了。
油田指挥部和地方政府联合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各单位,做好油田职工后勤保障服务工作,一是地方政府,动员当地农民,尽量的腾出窑洞,房屋,让职工临时搬进去居住,油田各单位给予补助;二是各级地方政府,帮助油田各单位搭建干打垒,各单位要在春节前,搬进屋里居住;三是备助煤炭,保温防寒,同时,做好通风散气的安全工作,防止煤气中毒,减少冻伤和感冒的发生,各地和各单位医院、卫生院、卫生室要昼夜值班,防控流感,认真接诊,不得发生伤亡事件。
大雪把几顶小帐篷压得漏斗似的顶篷下陷。衣服潮湿了,睡袋冰冷,僵卧到天亮才有了些暖意,王文汉觉得腰疼,老胃病又隐隐地疼了起来,身体僵硬得爬不起来,翻个身都不舒服。王军在外面窸窸窣窣地生着了火,燃了一盆木炭火,端进帐篷,驱赶寒气,对钱小兵说:“湿地睡不得,越睡腰越疼。“钱小兵一声叹息:“我当了三年兵,年年冬练三九,也没吃过这个苦。”他的脸也冻裂了,绽出了血丝丝。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雪光映得帐篷里蓝幽幽的。钻出帐篷,像是从雪堆里钻出来似的,身后随从似的跟着凛冽的寒气。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发青。大家撑帐篷,晒被子,晾衣服,营地有了几分生气。小狗欢快地跑过来,汪汪地叫着。
王文汉琢磨,这么冷的天,住帐篷不行,还没工作,人都冻坏了。根据油田指挥部和地方政府的联合通知,黄昏时,王文汉和刘光辉去求助当地村队,王文汉和刘光辉出了帐篷,顺着一条宽阔的沟坡向上走去,迎面的寒风针刺似的戳在脸上,风呛得他们张不开嘴,两个人只好低着头顶风前行,使他们的行进速度更加缓慢。来到岔子沟二队,那东一坨西一堆的农房显得破旧不堪,每家房子前除了几株枯树外,就是猪圈鸡舍,除了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一些农具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庄子里没有碰到一个人影,寒冷把人们都压缩到了屋里,偎在火炕上取暖。到了一家稍微大的院落前,刚要敲门,墙角里“呼地”蹿出了条大狗,围着王文汉和刘光辉使劲狂吠,呲牙咧嘴,样子很凶。狗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主人,补丁摞补丁的门帘啪嗒一响,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盯着陌生的王文汉刘光辉俩人发愣。
“哎,向你打听一个人。”王文汉站在那里说,他的衣服上凝着霜,嘴里呵出一团团白气。
“叫什么名字?”
“岔子沟村二队张队长”王文汉问话时打量着来人,大个子,头发乱糟糟的,汲拉着老布鞋,老羊皮袄斜披着,扣子没系,身上还粘着柴禾草棵,脸上皱褶子里藏着黑灰。
那人大着嗓门说:“找我啊!“说着话急急地打开院门,那条狗跟在他后面摇着尾巴。那人走到他俩的身边,看到一个穿着军装,一个穿着道道服,突然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王文汉的手使劲地摇着:“你是来这里搞油的工人吗?我就是张三。”
王文汉连忙伸出手,握着那双干裂的、布满老茧的手,说明来意。张队长说连忙将二人让进屋里,屋里灯光很暗,瓦数很小的灯泡投下的光感到特别凄凉清冷。柴火枝在土灶里滚着浓烟,坐锅熏得乌黑。土石炕堆着一团烂棉絮,一个老头依着被垜坐着,抽着卷烟,朝王文汉和刘光辉点了点头。被窝里露着二个小圆脑袋。张队长老婆连忙从炕上的被窝里爬起来,一身棉衣棉裤松松垮垮的,显得邋里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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