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那一回还是郑老夫人大寿,七十五岁。兰芽已成了大姑娘,又是到夫家拜寿,不肯到处乱跑,只乖乖跟着母亲,一步儿路也不多走。
不料重金请来的戏班子一出戏没唱完,外头就出了岔子——
来往的丫头们窃窃私语,兰芽和母亲偶尔听见:竟然是季瑛同几个好友,给一群官妓堵在了门口讨要缠头!
贺夫人气得便要拂袖而去,兰芽苦苦哀求,只说莫要冤枉了人。
哪知绝不冤枉,后来闹得掩不住,众人纷纷去到大门口看热闹,一眼便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门外排成好几排!加上周围看热闹的闲汉,堵得水泄不通。
本来青年公子,与朋友聚会玩耍,请个官妓唱曲宥酒,并不算出格。可为了几两风流债公然讨上门来,偏又当着亲家与儿媳的面儿,立刻便把个郑老爷险些当场气死!
一头吩咐家人绝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一头赶着请出家法来——朱子曰:“当面教子,背地教妻”,也不必另寻僻静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季瑛好一顿打。
无人敢劝,愈劝打得愈狠。
可怜季瑛给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管家更不知送出了多少银子,可人家就是不肯走。
这样的事,跟人家打不起、骂不起,又说不通、撵不走。正不可开交处,谁也不防兰芽偷偷找到郑夫人,附耳出了个主意。
郑夫人也早乱了方寸,见兰芽胸有成竹,少不得死马当活马医,试他一试。
就这么一试,立时奏效!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吵吵嚷嚷的莺莺燕燕走得干干净净。
这法子简单无比,不过是将受杖的季瑛换做了他身边一个叫做卢处道的朋友。且打得远不如季瑛那样重,不过是装装样子。可卢处道半真半假痛呼了几声,人就走了!
彼时季瑛共有三位朋友与他一处“遭难”,连他自己,共计四条“狗命”,抵过两条,还欠两条。这便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不过欠是欠了,怎样欠的,季瑛始终不能明白。今夜既提起来,自然要打破砂锅。
兰芽见季瑛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倒觉好笑的,说道:“那日有一位瘦瘦高高的女子,穿松花衫子,手执一枝梅花的,你可记得么?那是她们的首领,那群人都是她领来的。”
季瑛道:“这我岂有不知?那是‘珠帘秀’,极有名的。当日我们就是请了她去唱曲,别的人我也不识得啊。只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你又如何知道的?”
兰芽道:“这有何难?群龙有首,看得久了,总看得出来。”
季瑛问道:“那卢处道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打了他,她们就全撤了?难道他比我生得俊?她们心疼了?”
他本是玩笑,可兰芽认真点头道:“对了,一点也不错。”
季瑛举手呵她的痒:“说正经的,这桩事我想了这几年也没想明白,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呢。”
兰芽笑着躲闪道:“说给你实话,你又不信。你也蠢得够了,那珠帘秀喜欢那个姓卢的紧呢,我一眼就看懂了,你跟他那么好,果真不知?”
季瑛急道:“哪有这样的事?珠帘秀与处道是冤家对头!那日饮酒,她与我们都碰了杯,偏不与处道碰;我们说的题目,她都肯唱;唯处道,即席做了一首“蟾宫曲”,她还死活都不给面子。我还听说,后来处道独自去寻她,也吃了闭门羹。你敢情是歪打正着?”
兰芽狡黠地眨眨眼睛道:“依着你说,就更不错了。她若一视同仁,怎显得出卢处道?”
季瑛摸了摸脑袋,极罕见地露出几分憨憨的神色:“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糊涂了。你说珠帘秀原是拿乔?”
兰芽拍手道:“阿弥陀佛,可说通了。”
季瑛道:“那也不对啊,既喜欢他,为何要害他?还要‘殃及池鱼’?嗐,何止殃及池鱼,还是自寻死路嘛,这事一闹,卢伯父立刻来信把他召回老家了!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兰芽蹙眉想了想道:“我猜,必是姓卢的哪里惹了她不高兴,她气极了要出气。可到底心肠软,见他挨打,便后悔了。后来姓卢的走了,她必然更后悔的。”
季瑛哑了半天,最后大笑:“你倒都懂得。”
兰芽起初只顾说得痛快,此刻给他一笑却红了脸,发作道:“你要解疑团,求着我说,说了你又……”
“又怎样?”季瑛拉了她手,待要戏谑几句,忽然想起一桩事,带笑不笑问道:“那卢处道,果然比我俊?”
兰芽夺手,低头偷笑,却听季瑛叹了口气说道:“相貌虽然难与你家相公相比,才情么却是有的。他赠给珠帘秀的小令,我还记得几句:甚么‘宝髻堆云,冰弦散雨’,又是‘林下风姿,云外歌声’,清俊无比。可惜当年我给打得动不了,临别未能一会。如今已是数年不见了。这年月……也不知……唉!”
兰芽见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