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沅溪并未杀了那三人,只是折断了他们的手脚将其扔在路上,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也算是给宋裴欢报了仇。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从刚才便一直沉默着,向来主动找话的宋裴欢也不再开口。她们回南城,找了另一家医馆为宋裴欢把手包扎好,又给脱臼的手腕上了夹板固定。
做好这些,宋裴欢并不打算留在南城休息,尽管身子难受,可心里的酸楚更让她难以一个人流落在外,甚至连那个孤身一人的家都回不去。她想回那里,回到自己家中,就算那里没有她的家人,她也想回去那个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宋裴欢上了马车,一路上都靠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不与沅溪说话,沅溪亦是盘在她怀中,皱眉看着宋裴欢这副模样,心烦之余,却又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但又别扭着不肯道歉,总之就是被宋裴欢这副模样弄得十分烦闷,连入定都没办法专心。
待到回村时,日头已经渐渐落下,正好赶上安宁村人做完农活回村的时候。往日这时候,宋裴欢晓得路上人多,都不会出来走动,如今她没心情顾忌这些,便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马车往家中走。来往的村人见了她都纷纷把目光投过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宋女郎,怎么一阵子没见还弄伤了?你这一个人住,双手都伤了可不方便啊。说话的人是马阿娘,是村中少有的与宋裴欢还算相熟的天元,听她这么说,宋裴欢摇摇头,虽然双手疼痛难忍,但平日生活起居,她还可以照顾自己。
诶,你说你,身子本来就差,这会儿还把手伤了,要我说,前阵子那媒婆给你的说的姑娘就挺好的,你怎么就看不上呢?马阿娘意有所指得说着,旁人听到她这话也在窃窃私语,整个安宁村都晓得宋裴欢身子不好,连下田种地都会晕倒。其实村里的人大多看不上她,因着她不像天元,也做不得什么农活,可这些并不碍着其他想要嫁给宋裴欢的温元。
他们这些人心中想什么,宋裴欢太清楚,无非是希望与自己成了亲,便有了傍身的金钱,待到自己一死,那几十亩地和钱财就都是他们的。马阿娘口中的温元,便是她表妹的女儿,这般说的意图何在,宋裴欢很清楚。
她不理会那些人对她的问话,直接将人挤开,兀自回了自己的院落,将门关严。回到家里,宋裴欢这才像是卸去了所有力气,瞬间露出疲惫与难受。她将身上的衣服除去,清洗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躺上床。在她怀里的沅溪亦是到了床边,安静得盘在那里。看到她不打算说什么,宋裴欢轻笑了声,也闭上眼,安静得躺着。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也让宋裴欢弄清了自己的心思。其实,她之所以会难过,并不只是因为沅溪见她遇难而选择袖手旁观,而是因着这事,她才弄清楚,自己对沅溪,到底动了怎样的感情。
起初她并不相信沅溪是山神,如今也自然是不信的。她不曾想自己和沅溪会发生那种违背伦理的关系,毕竟人与妖,哪有可能会长久又平安无事得在一起。
可是宋裴欢晓得自己变了,她对沅溪产生了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留恋,那种感觉很微妙,明明对方是蛇,对自己也经常不理睬,可她就是不舍得她有天会离开。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曾听闻沅溪说过以前的事,说过她曾修炼出人身,只不过如今还未恢复。
宋裴欢好奇沅溪的经历,尽管对方不耐烦,却还是缠着她说了好多过去的事。她听到沅溪说她见过宫中妃子,听沅溪说她见过很多绝色之姿,也听沅溪描述过她人身的样子。那些朦胧的话语,在她脑中浮现出清晰的人形,在她想象中,沅溪的人身是极美的,蛇身的沅溪,也很好看。
宋裴欢发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过度得去关注一个人,没错,她把沅溪当人,而非蛇或是蛇妖那么简单。她会因为沅溪理自己而感到喜悦,会因为对方今日对自己的不在乎感到难过。尤其是区区人类四个字,戳痛了宋裴欢的心,疼得她不知所措。
这是心悦一人的感觉吗?宋裴欢扪心自问,却也搞不懂,更加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沅溪产生这种过于在意的情愫。只可惜,那些情愫,却在今天都被毁掉了。沅溪不在乎自己,自己在她心中,同那些普通人类没甚区别,只要她不开心,就会随时离开自己。她一个不满意,也可能会把自己杀了。
想到这些,宋裴欢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鼻子发酸,泪水就不争气得从眼角滑落。她许久未哭了,在床上被沅溪折腾哭的不算,是这种印难过而生的泪,已经许久没有了。她上一次哭,还是师父离开自己,而青桥的父母故意疏远时。
那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没人会陪她,宋裴欢哭得凄然,哭了整整一夜。可如今,她再有了同样的感觉,沅溪会离开自己的,她不可能会留下,自己还会孤身一人。宋裴欢总是安静的,自小内敛的性格和教养,让她连哭都不会发出什么扰人的声音。
她脸色苍白,唇如仓木,一只手被白色的纱布缠绕着,另一只手也被厚重的夹板绷紧。她双手交叠在胸前,眼角沉默无声得滑出泪水,一滴滴掉在枕头上。她下唇微微颤抖,整个身子都因为忍耐泪水发颤。
在一旁的沅溪将宋裴欢此刻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她心中生出了同之前一样的钝痛。她不懂宋裴欢难过个什么劲,又哭什么?自己不是为她出了气吗?就算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宋裴欢又何必如此委屈呢?沅溪承认自己错了,但是不愿开口道歉,可另一方面,她看着宋裴欢这么难受,又觉得十分不舒服。
这种感觉不像是被道士打伤了,也不似修炼遇到瓶颈,反而更像是某种更深刻的难受,让沅溪烦躁不已。她干脆隔绝了自己的听觉,整个身子盘起来,不再看宋裴欢一眼。
到了第二日,宋裴欢比往常醒得还早,她眼睛带着哭后的红肿。被划破的左手亦是肿起来,连带着整只手臂和手指都一并被牵连。她起身,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尽管身体难受,可宋裴欢还是能感觉到胃部的空虚,毕竟从昨日开始到今天,她都不曾吃任何东西。
宋裴欢起身去厨房,有些艰难得拿了个有些发硬的馒头,还有一碟剩下的咸菜,这样借着水,小口小口得吃着。宋裴欢不缺钱,为了养身子在吃方面从来都是挑好的来吃,鲜少会吃得这般清苦。晓得她是不方便出门,又没办法做吃食才这般,沅溪摇晃着蛇头,用棉被挡住自己,偷偷看着宋裴欢皱眉吃馒头的模样,气恼得又把自己摔回到床上盘着。
吃过饭后,宋裴欢觉得腹中有了东西,她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沅溪。自己屋中暖炉多,白日热,这几日沅溪总是喜欢去外面泡水,可今日却异常的乖巧老实,就这么盘在床上动都不曾动过。宋裴欢凝注她漆黑的鳞片好一会儿,这才起身重新躺回到床上。她身子还虚弱,其实不太想起身的。
宋裴欢简单洗漱了躺到床上,没多久又昏昏迷迷得睡过去。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沅溪晓得她睡着了,这才盘起身子看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宋裴欢好像瘦了些,至少不如自己初见她那般还能捏出些肉来。她沉静的睡脸看上去很柔和,被阳光照着的身子也暖暖的。
沅溪忍不住从她身上爬过去,将自己细小的蛇身耷拉在宋裴欢身上,懒了一会儿之后,便下了床,一溜烟得去了山上。宋裴欢再醒来已是傍晚,屋子里没有光亮,显得有些黑。她先是看了看床内,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了盘在那的沅溪,这才放心得下了床,点燃蜡烛后去了外面。
宋裴欢来外面是想拿些糕点吃,再看看自己是否能泡壶茶。当她到了厨房却发现,案板上放着热腾腾的包子,旁边还有早就沏好的茶水。在厨房内侧,竟然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山鸡在里面。宋裴欢心下一喜,心中有了个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于是,宋裴欢立刻回到房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盘在床上的沅溪,她好似有些累了,正疲惫的躺在那,脑袋上居然还沾着两根鸡毛,同厨房的野鸡毛色一模一样。现下,心中的猜想有了答案,宋裴欢看着沅溪,心里的那些委屈竟然在此刻渐渐消散了,就连那份更深的纠葛也淡了。
她觉得,自己暂时就不要想太多长远的事,无论沅溪以后是否会离开,至少她现在还留在这里,已经足够了。宋裴欢想完,笑着上了床,躺在沅溪身边。
谢谢你的包子,还有我现在,恐怕没法子处理那些鸡。宋裴欢柔声说着,眉目间绽出一抹浅笑,仿若春桃星河。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闻到她身上那股冰雨花的气息。这一刻,沅溪竟然也不觉得烦躁了。她故作不耐烦得白了宋裴欢一眼,在心中感慨人真是麻烦。
那你就吃包子。沅溪懒懒得说着,不理宋裴欢,继续将身子盘起,还把脑袋藏住。看着她的小动作,宋裴欢笑着用脸贴贴她的鳞片,在上面蹭了蹭。
恩,等我手好了再给你做鸡。宋裴欢认真说,沅溪听后在心中腹诽自己才不吃这俗物,可后来又琢磨了这一番话,总觉得哪里奇怪。她心中的烦闷少了,反而有另一种喜悦的情愫取而代之。她偷偷从缝隙中瞄宋裴欢的笑脸,不屑嗤笑。
哼,宋裴欢当真好哄,几个包子几只山鸡就不气了,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