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子,年纪都不大。背对他的女孩穿粉色和服,栗子色的长发是松松地绑在一侧,只可以看见她双手高举着一把长嘴铜水壶,正往茶碗了注水。那一小截莲藕般白嫩的小臂在夕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和诱惑。沸水从壶嘴里倾出,注入茶碗,白腾腾的热气和一股清甜的香味在空气中漾开来。这不是风鸟院家的小公主又是谁?
更生冲好一碗,又将一个覆盖着的茶碗摘下,往里面注水,却并没有回答先前对面女孩的提问。
对面女孩圆脸杏目,二十出头的样子,并没有穿风鸟院家佣人统一的橘色条纹和服,此刻瞪着眼睛好奇地望着更生的动作,“这又是在做什么?”
“听过茉莉汤吗?在一只茶碗的碗底中心厚厚涂一层蜜,然后把茉莉花盛在另一只茶碗里,再将涂蜜的碗倒扣在这盛花的碗上,让茉莉花熏润碗底之蜜。半天之后,把蜜碗摘下,直接冲入热水,就会得到一碗香冽的甜饮——来,尝尝看。”更生将一碗已冲了茶水的茶碗推到女孩面前。
女孩将信将疑地啜了一小口,咂了咂舌,很是感慨地说:“其实当初要不是这里工资高,我还真不愿意上这儿来帮忙。路远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把人分个三六九等,什么小姐、少爷的,我是最看不惯这些的。不过到了以后,发现这里的人也还不错——对了,你到这儿比我久,见没见过这风鸟院上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个主?”
面对女孩突然八卦起来的嘴脸,更生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
女孩呵的笑了一声,自我调侃道:“来这里就这么几天,我算是亲身领悟了什么叫同人不同命。这位小姐,真真娇贵——床单要印度棉的,被套要缎面麻革人工缝的,吃食呢,要清淡滋补的,还不能让小祖宗尝出一点药味。就拿今天早上的花蒸酿来说,花了多少工夫食材的,结果还不是一口都没吃,倒便宜了我们。”
更生一直安静地听着,不时露出微笑,拈起瓷碟上的草饼来吃,倒像个合格的听众,如果不是静姨进来准备点心,发现了门外的柳生,也不知这样的场面要持续多久。
听见静姨在外面的唤声,更生回过头,正与柳生打了个照面,愣了一下,绽开一枚毫无城府的笑,这样没有心机的纯然笑容,倒让柳生有丁点的不自在,他朝她略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暖小姐,你怎么在这儿?”静姨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桌旁的更生,刚才与她对坐谈话的女孩却早已站了起来。
“静姨——”更生甜甜地唤了一声,如果仔细辨认,可以发现里面带了谄媚的味道。尤其是看到静姨手里端着的刚从井里打捞上来的米酒罐。
静姨如何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将脸一板,“不行。阿暖小姐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喝酒?”
“静姨~~”更生小脸垮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静姨,“没有关系啦,我都已经好了。只喝一点点就好,真的只喝一点点,静姨——”
“不行,小姐你再怎么求也没用。”在这一点上,静姨倒是相当坚持。
“诶——”更生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哀怨地盯着静姨将米酒过滤,留下散发着竹叶清香的清酒。
“好了,别再愁眉苦脸了,等你伤好了自然就没人拦着你了。真是——没见过哪个大家小姐这样嗜酒的!”静姨看着更生的馋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表少爷他们该饿了,帮静姨一起把点心送过去吧。”
更生只好站起来,将糕点装进一个个各种花叶形状的细瓷碟中,再放进花梨木托盘,朝从静姨进来开始就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女孩调皮地眨眨眼。
回到原来的房间,关于数学题目的讨论已经告一段落,只有切原赤也还在和英语试卷艰苦奋斗。柳生坐下,幸村就转过身来小声地问他:“去哪儿了?”
“没什么,随便走走。”他答。
幸村微笑,清亮的眼睛似乎能望穿一切,“比吕士,今天的你很浮躁。”
柳生笑笑,没有回答。屋子里有些暗的光线似乎成了他的保护色。
没过多久,静姨就送点心来了。切原赤也欢呼一声,就撒丫子朝点心奔去,一点客人的矜持都没有,大家也见怪不怪。
柳生正想起身,忽屋子里的光线又一暗,又进来一个人,却是刚刚在茶水间的更生。
她是来帮静姨送点心的。静静跪坐在地板上,上半身挺直,微拢着袖子,露出两截洁白光滑的小臂——起势、平举、缓放,一切都是无声的,却又是欲语还休的。随着她安闲沉稳的韵茶姿势,似乎连光影都随着她转动,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一圈荡漾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直到切原赤也的一声惊呼——
“啊,是你!”切原咋咋呼呼的声音响彻屋顶。
女孩疑惑地抬起头,看看用手指着自己的切原小海带,露出迷茫的表情。
“喂喂,你怎么会在这里?”完全忽略女孩表情的单细胞生物一下子窜到更生面前,直奔主题。
“呃?这个,请问——你是?——”更生为难地抓了抓脑袋,有点怕怕地看着这个大嗓门男孩。
“喂,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吧?”小海带后知后觉地问,并且越想越有可能,额头的青筋也开始冒出来。
“呃,这个——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那个——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更生弱弱地问了一句——记性不好实在不是她的错啊。
切原看着这个一脸无辜的女孩,青筋如愿地噗噗爆出来——所以说他讨厌小孩子嘛。
“怎么,切原认识暖暖吗?”关键时刻,幸村精市这个主人总算开口了。
“不,完全不认识!”切原小海带将头一扭,这种完全孩子式的撒气让幸村失笑。
“诶?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更生还想申辩一下,却被切原很凶地吼回来了——“都说不认识了,我跟你从来没见过,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