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这里的每个孩子都会让他想起夜枭。
明明他们每一个和夜枭长得都没有那么的相似,或者说,虽然您能够从他们每一个的脸上看到夜枭,但是有一件事仍旧很清楚,他们中每一个又都不可能是他。
这就好像是在把所有卡尔和夜枭的要素放在一起,进行了无穷无尽的排列组合。他们是他和夜枭的孩子,多么明显,他们每一个的脸上,皮肤上,眼睛里,都写着他们所拥有的两位基因提供者的名字。他们全都像他,与此同时,又全都不像他。
夜枭,在他看着这群小崽子们的时候,他会不会也会因此而想到并没有在场的卡尔?
卡尔觉得他是在怨恨着他们的。诚然,他心底的某个角落,在忽视掉某种强烈的沮丧和无从发泄的愤怒,只是拂开了所有的阻碍到达了根源部分的那种苦痛的脆弱的情绪深处,他在为有人比自己还要脆弱这件事而感到狂喜不已。能够发现自己竟然不是所有人中最可怜的那一档,总归是可以让人感到喜悦,感到恶毒的。况且,伤害他们又是来得如此的轻易。
只要一句话就行了,只要短短的一句话,卡尔就将不再是现场唯一的失败者,他从一个受害的位置重新成为了能够伤害他人的胜利者。
他们实在是很像夜枭,甚至就包括那有点沮丧的神气,不知道为何也会让人联想起他。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是因为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本来已经抬起头的,准备用“你们的父亲没有告诉过你们,你们已经被抛弃了吗”的毒液来淹没在唱的每一个人的部分却又静静地沉没了下去。
卡尔感到一阵厌倦。
“我困了。”大一点的女孩突然开口说。“加西亚,我们回去睡吧。”
“是的,加西亚,我也困了。”小一点的女孩声音既安静又低沉。如果坦诚说的话,卡尔觉得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女版的年轻夜枭。“不要再等了,回去吧。”
“但是……”
“我想父亲就算回来,也肯定跟终极人阁下有公事要谈。”那个叫埃利亚斯的小孩接过话的行动非常地自然,就好像每当终极人迟疑时会自然给他一个提示做台阶下的夜枭。“他不会高兴我们都聚在这儿的。已经过了上床睡觉的时间。”
而现在,就连那个快速思索着的,半垂着眼睛,眼底光芒闪过的加西亚,也几乎就跟沉吟着的夜枭是一个模样了。“我知道了。”过了片刻,他矜持地开口说。“那么……我们就先去睡了。”他又抬起脸来,谨慎地望了一眼仍旧悬停在天空中的终极人。“如果您有什么事要跟父亲面谈的话,或许您可以再等等。父亲他应该忙完之后就会回来……”
所以,我们,就,走了。他小心地朝着门口比划了个手势。
“……哼。”卡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他没有对这件事表示反对。
于是才不过几秒的时间,几个孩子就全部从他的眼前消失无踪了。
卡尔感到了一阵无趣。
他说不准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了无趣,他只知道,在那些孩子全部都默不作声地跑走后,原本烦躁不安的心情虽然没有先前那般的令人不快,但是某种怅然若失般的感觉却依旧盘踞在他的心头。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关于要不要进入地下,协助正在夜枭的猫头鹰洞里寻找着线索的强尼快克还有那个什么雷霆侠,但是随即他又意识到,或许等他赶到时,他们已经找好东西准备走了。
像是个姗姗来迟的蠢货一样出现在他不适宜出现的场合是终极人绝对不会考虑的一个选项。更不用说,他有点搞不清自从他离开军工厂后又过去了多少时间——已经快要逼近另一个世界的夜枭预测的两个小时了吗?还是说两个小时早就过了,而他们仍旧平安无事地生活在他们应当存在着的这个世界上?那个劳什子的正义联盟及时出手,拯救了这个该死的世界?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是夜枭错了,所谓的主不主世界的理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于是他和一个跟他没有关联的地球一起嘭地化成了一个烟花,一声巨响。
卡尔不大喜欢最后的这个念头,他不大喜欢思考夜枭错了这件事。虽然不管从哪个角度讲,这个背叛了犯罪辛迪加的男人只能被称作是“错误”的。
他就是在这样的思绪中突然停了下来,在车棚的兜兜转转的过程中,注意到了那排放在车棚角落,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愚蠢的木桩。
那是些平凡无奇的木头桩子,根据卡尔在农场生活的那短短几年的经验,可能是被从中锯断的某一类杉木,每一根的高度大概都只有卡尔的肩膀这么多,上面用小刀草草地划出了一条条刻痕,黑色的签字笔在后面标注着日期,最早的一根似乎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而最近的一根上的刻痕要来得更晚,卡尔甚至不得不弯下身去才能看清最底部的数字。
8月17日,两个月以前。大概只比卡尔的膝盖高出十个公分。
而当他重新直起身,准备忘掉夜枭车库里整整齐齐的小木头桩,还有最早看起来也是最破旧的那个三十年前的木头桩子以前。
有什么东西突然拽了拽他的脚踝。
“爸爸。”那个东西说。
……终极人是不会承认他在那个瞬间差点被这个声音吓出心肌梗塞的,就好像他也不会承认,在那个东西真的发出声音之前,一直在车棚的顶部乱转,心烦意乱着的卡尔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