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素容色间略有远思之意,道:您在胶原城呆多久了?
回姑娘的话,已经整两年了。
温素又道:两年前我来过胶原,那时胶原和现在可大不一样。
姑娘指的是外面挂的白灯笼吧?小二神秘兮兮地道:你们进城后,宋婆是不是也给你们递了纸钱?
原来那位鬼魅似的老妪是城中出了名的。
温素淡淡道:已经扔了。说罢举起面前的茶壶为自己斟了半杯沉香四溢的龙井老茶,不着痕迹地观察小二的脸。
小二果不其然面露难色,咿咿呀呀大叫道:扔啦?那可扔不得!龙王忌辰还有用呐!
温素再道:什么龙王?
小二却瞅著她好半天不说话,过了会儿才故作深沉道:姑娘你真是两年前来过胶原?
两年前春天来过。
是以两年前便是胶原改天换地的起始,两年前春时仍风景娟美,两年后再见已是晦暗阴森。
小二长叹道:怪不得,姑娘是错过了。两年前开始夏天时候我们胶原才变了天。
说罢似有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哀哀道:两年前胶原城下了场百年难见的倾盆雨后,忽而兴起了一股怪病,染了病的先是冲到街上找水喝,找不到水就抠自个儿的脸,喝自个儿的血。到了最后得了怪病的一个接着一个,通通七窍流血、舌裂而死。染了病的还以我这岁数的年轻人居多,闹的是人心惶惶。
还有这等怪事?温素奇道,一张艳美的脸带著笑意,仿佛以为小二方才说的净是哄骗人的鬼话。
小二面上一红,怕她不信,声音加高地逞辩著:更怪的还在后头呐!先前城中乡绅花了重金请京城知名的大夫来看这怪病究竟根源何在,最先开始请的李大夫是从宫中退下的,连着查看了六具尸体,却没找出根源所在,我们大伙儿猜是中毒,李大夫却愣是没验出有什么毒,最后竟说是中邪。言及此处,小二已是脑袋做铜铃摇的叮当响,无奈道:起先我们也不信,以为这个李大夫沽名钓誉,早就不会悬壶问诊。谁知道哎,我们前脚刚把他赶出城,他后脚就回来了撕开脸皮、七窍流血地回来了。这以后我们又凑钱找了两三个大夫,都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张大夫、齐大夫、路大夫也都跟最先头那位李大夫似的,没能活著走出胶原城。
难道这胶原城来了,就不能走?
温素好奇心起,生出了份一探究竟的念头。
除却位没甚名气的赤脚大夫,来过这儿的外乡大夫尽数死了个干净。不过那位赤脚大夫也不是被请过来的,是自个儿路过此地,说往西行去采药,听说治癫病有一套,在城中不过逗留几日,不曾给那些尸首看过病,也算他有福分,不过我也没见过那位大夫就是了听我们掌柜的说,这位大夫年纪不大,医术还十分高明嘞。小二再道:都像这位大夫似的好命倒也好了。那时流传说污秽专往本乡人身上蹿,再不就是要治来拿它的大夫以做惩戒。城中不大,根本没几个外乡人,大家都是胶原城土生土长的,狠不下心离开,又怕哪天自个儿也会中邪,每天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原来如此,确实可怜。温素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怜悯之情,道:既然胶原怪事连连,为何还有如此多人仍当此地当作驿站要道,而不避之绕路而行?我这般未曾听说中邪一事的也算罢了,可方才我推门进来,许多人都在桌上放著纸钱,似乎很是适应胶原此番怪景。这又作何解释?
姑娘且听我讲,约莫三个月后,来了一伙道人。
正是这伙道人告诉我们如何祛灾辟邪,还为我们讲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胶原开城前还是个破败的小小渔村,得了引渠而来的淮海龙王垂怜才逐日蒸蒸日上,而后百年来胶原祭拜龙王已成民俗,不过五十年前胶原城中的富户乡绅为著开厂制酒不声不响地占了胶原龙脉所在,老龙王被人踩著七寸从此大病成灾,可怜胶原人还浑然不觉,照旧祭拜龙王以求平安。直到龙女返家见龙王垂危,大为震怒,为他父亲留了三天三夜的眼泪,这也就是为著甚么胶原连着下了三天豪雨。三天后龙女泪滴在谁人身上,谁人就要中邪!正因龙女泪中饱含怨气,乃凡人所不能承受。
这几个道士便教我们如何安抚龙女,以解龙女泪的哀苦。便是拆了酒厂,家家户户在家中连挂足一个月的灯笼,到了龙王忌辰时烧香点蜡以敬老龙王多年来庇护之恩。
温素听罢,悠悠鼓掌道:好,说得真好,可说得再好也只是道士的一面之词。若是听了道士的话挂上灯笼即无病无灾,那何以不去怀疑是这几个道士下的毒,为的就是除了酒厂或别的甚么目的?说罢,极目远眺狂浪似翻涌的白纸灯笼,胸中涌起愈发强烈的直觉。
小二似乎意料之中,不由笑道:起初我们也是如姑娘这般想的,可后来由不得我们不信。只因龙女现身,我们亲眼所见,谁人又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