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伸手压下斗笠,点头附和道:“管参军说的是。”管陲眯眼看着沈原,大手有意无意地又朝沈原垂下的臂膀推了一把,粗声道:“小沈你不听我管三哥的话,可是非得我请将军才请得动你不成?”
沈原闷哼一声侧身避开管陲的推搡,似是在强忍着什么痛楚一般,面上神色极为古怪,管陲瞪眼盯着他看了看,抖了抖肩膀无奈道:“你这小子就是倔,也罢,就等换岗再说罢。”沈原明显松了口气,面色也好了些,管陲眼珠子转了转,忽地便压低嗓音嘿嘿笑道:“今早前营有人捉了只鸟儿,偷偷烤了吃,刚巧我巡营打那边过,分了些肉,也算勉强塞了牙缝。”
天色虽暗,沈原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惶却是没能逃过管陲的眼,他不动声色地往怀中掏了一阵,摸出一根雪白的羽毛在沈原面前晃了晃,得意地笑道:“我还悄悄留了根最长的鸟毛。”沈原面色越发的白,眼神闪烁着笑道:“看这尾羽雪白无暇,定是只好看的鸟儿,吃了可惜了。”管陲直起身哈哈笑道:“是有些可惜,不过兄弟们正饿着,再来几只也照样打了啖肉饮血!”他目光如炬,虽不是盯着两人看,沈原心虚,也偏了头强笑了几声。
敲山震虎,适可而止,这是梁月海交代管陲的话,管陲见好就收,拍了拍两人的肩,嘿嘿笑着踏雪大步走远了。
这一夜雪就停了,到了天明时分,探子回报,辽军果有异动,骑兵三千调出青石谷在谷外旷野扎营,另有三千余辽兵绕过喀拉山往青石谷增援。辽军大军主力固守谷地,约一万余人。而齐军仅八千千人马,四千西北军,三千昌涂关留守将士,再加千余徐连关原守将,足足差了辽军五千人马。
梁月海帐下几位裨将有些担忧,因大齐八千人马中只西北军直属梁月海,其余人马远不如西北军善战,尤其徐连关千余守将中半数伤残,仅能在后方补给,若是上阵杀敌,恐怕三人才抵得上西北军一人。
这是雪停后的第一次作战会议,梁月海将顾含章也请到了中军帐内坐着,帐中七八人瞪着纤细瘦弱且面容苍白的顾含章看了许久,不由面面相觑,排行老五的蒋茂忍不住道:“打仗这样的大事,还是莫要吓着章先生了罢?”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只有管陲哈哈笑了起来:“章先生可是比咱们哥几个懂得多多了。”
这也是实话,西北军大多是各地征来的莽汉粗人,凭着满腔血性与胆量杀退了北地胡人,赢得了美名,要论起谋略战术,全军营上下也只得梁月海一人当得起智勇双全的名号。
七八个汉子被管陲这么一说,倒是越发好奇起来,再者梁月海又极敬重顾含章,几人纵是心中怀疑,表面上也不再多提,打着哈哈笑道:“章先生是大将军看重的人,自然也是我们哥几个敬重之人。”
飞骑送利器
青石谷口毗连数里矮坡连绵,再往外延伸,平原旷野却多于谷地坑洼。梁月海将舆图挂起,逐一指点两军大营之间各处的坡地河谷,笑了笑道:“平地多于坡地,方便骑兵作战。明日午后,大军开出十里地,弓箭营两队强弓分两翼阵前待命,管三哥领一千骑铁作前锋,左右翼雁翅分列各一千步兵紧跟其后,西北军剩余一千人与昌涂关兄弟随我压阵。”
管陲抱拳应一声要退下去准备,梁月海又补上一句:“对付辽军的骑兵,这一千前锋必定要人强马壮,管三哥只管在神骑营内挑。”
大辽疆域广阔,多是广袤无垠的草原,辽人以游牧为生,自然是精于骑射,若是大齐军单以步兵对阵辽军骑兵,奔袭、厮杀占尽下风,毫无取胜的可能,因此弓箭营强弩先行,前锋骑铁精兵随后,勉强能挽回些劣势。
顾含章仔细琢磨片刻,微微笑道:“前阵子辽军夜袭,曾用了长杆钩镰勾绊砍伤马腿,我们何不以牙还牙,在弓箭营后设两队人马执长杆钩镰专砍他前锋坐骑的腿,管三哥前锋骑铁同时奇袭,双管齐下,敌方必定阵脚大乱。”堂下几个汉子一愣,此时心里才有些服气,纷纷点头赞同,梁月海稍一思索,便也笑道:“倒是个好主意。”当下吩咐下去,在弓箭营后再添两队人马执钩镰、盾甲机动行事。
各军将领领命出帐备战,梁月海收起羊皮舆图,温和地对顾含章道:“章先生箭伤未痊愈,就留在营中休养罢,我已去信卓勒齐王子,两军开战后,后方军营由他代为守护,章先生只管安心养伤。”
顾含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笑了笑道:“劳将军费心了,还愿明日这一场大战能将辽人赶回喀拉山后去。”
出了中军帐已是午时,天际的彤云散去了些,几缕微弱的日光自密密重重的云层后透出,给大地增添了些许光亮。风犹在咆哮,展开旗杆上丈余大旗,猎猎作响。天将要放晴了,草原上难得迎来暖阳,明日的恶战却是再难避免。
顾含章裹紧大氅往偏帐走,纤细瘦弱的身影在茫茫雪地中极是惹眼,营中将士都是粗壮汉子,惟独她一人纤瘦矮小,相貌又生得秀美异常,全营上下多数人便都记住了她的模样,老远见到了便恭敬地行礼;午后营中忙着筹备明日一战,四处都是人,她一路走来,人人笑着招呼,她也只好含笑逐个点头,只赖冰寒刺骨的北风,等走到偏帐前,那笑容几乎都冻在了脸上。
烧得极旺的火盆将偏帐内煨得暖意融融,一脚踏入帐中,扑面而来的热意顿时卸下了冻僵在她唇角的笑容。顾含章伸手揉了揉冰凉的面颊,眼光微微一扫帐内,蓦地一愣,简陋木榻上不知何时端放了个狭长的青布包裹,她解下大氅随手往榻上一抛,慢慢解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布,露出里头一个半臂长的箭筒,箭筒内数十枝箭都是她在前往徐连关口取药那夜射杀辽军用去的,此时箭头的污血都洗净了,箭镞被打磨得越发锋利雪亮。
“早些时候可有谁来过?”顾含章怔了怔,扬声朝外问道。守卫小季偏头想了想,稍一迟疑便恭敬道:“王大夫曾送了汤药来,见章先生不在营中,搁下便走了。”
火盆边果然搁着一只白瓷小碗。顾含章淡淡应了一声,将那数十枝箭连箭筒一起抱在怀中怔怔出了会神,忽地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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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大齐军营前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支特殊的人马。辕门守卫匆匆往中军帐禀报过,梁月海剑眉一扬,温润星眸中跃起惊喜之色:“东陵平靖府押送了飞火枪来?”守卫低头禀告道:“平靖府来人不敢擅自进营,恭请梁将军亲自点检火器。”
管陲在外巡营,早听得辕门前动静,赶来中军帐内一听,顿时乐了,摩拳擦掌要跟着一道去查看,梁月海望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笑道:“管三哥可是头一回见飞火枪?”管陲咧嘴颇艳羡地笑道:“不瞒将军,我一直跟随神武将军在西北打仗,只听闻过东海东陵王武威将军麾下李家军所用飞火枪的厉害,这件火器生就什么模样我还真从未见过。”
飞火枪是昔年武威将军李成思所制,专用于对付连船侵犯沿海百姓的贼寇,飞火枪似箭非箭似枪非枪,以火筒贮存,待用时点火发射,射程威力非凡,能及六七十丈远,而飞火枪箭头所用特殊火石火药只有平靖府矿山内才有,因此也只东陵王麾下李家军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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