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安静了,园子外面却有了动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四姨娘带着个丫鬟匆匆走进园门来,刚到了檐下便流下泪来:“含章,含章,你总算是出人头地了!”
顾含章连忙扶了四姨娘坐下,见她双眼发红,一面落泪一面笑,越发的糊涂了。
四姨娘挥挥手将跟随的丫鬟遣退了,一把握住顾含章的双手,也顾不得眼泪花了妆容,嘴唇哆嗦着道:“含章,老爷接了圣旨,正月后就要将你嫁去王府做王妃!”
顾含章一怔,脱口问道:“陈王殿下亲自挑的人选么?”
她记得年前曾有宫中画师来府中替她画像,据说是送入宫中为陈王萧瑧选妃之用;大齐皇族子弟的正妻人选必须从四品以上官员之女中甄选,她没想到竟会挑中了她。
“不是陈王,是刚从西北回京的神武大将军秦王殿下!”四姨娘摇了摇她的双手,满是泪痕的苍白面容上终于有了喜气。
秦王。
顾含章的心往下一坠,身子微微僵住,四姨娘没能察觉,抽出洗得半旧发白的绢帕拭去眼角的泪,重又低声道:“我在前厅门外听得说皇上改了主意,决定先替秦王选妃,结果秦王殿下选中了你,含章。”
顾含章垂着头不做声,四姨娘叹了口气细细端详她片刻,心酸道:“含章,你生得真像我,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可惜我福浅,既无子女,又不得老爷宠爱……”她顿了顿,勉强笑道,“你同我不一样,今后进了王府,坐牢了正妻的位子,再生个男娃娃,谁也不能撼动你半分,那我也就宽了心了。”
虽是在笑,却有几滴滚烫的泪水落到顾含章手背上,她抬起头望向身侧梳妆台上的铜镜,镜中她的脸与四姨娘有七八分的相似,明眸皓齿,黛眉俏鼻,一般的明丽秀美。
十一年前顾含章刚被带回御史府时,受尽冷眼,几位夫人不闻不问,府中下人指指点点,冷言冷语飞满天,唯有四姨娘待她好,偷偷来这偏院中给她唱歌帮她梳妆打扮;她至今犹记得初见时的震惊,微弱烛光中那张年轻凄楚的脸根本与她身故的娘亲一般无二,她恍惚间也反身搂紧四姨娘的秀颈,两人抱头痛哭。
一个是被冷落的妾室,一个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同是沦落人。
“音儿……”四姨娘红了眼圈低声唤着她的小名,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哆嗦了片刻,只挤出一句话,“帝王家万事不由人,切记切记。”
顾含章鼻子一酸,倾身正待安慰她,门外帮着把风的琳琅急急叩门,压低声音道:“小姐,四夫人,老爷来了!”
两人连忙起身迎接,顾弘范已到了门前,皱着眉头瞪了开门的琳琅一眼,大步走进门去。
见素来不到处走动的四姨娘也在,他颇有些惊讶地哼了一声,挥手遣退她:“月儿你先下去,我同含章父女俩有事要说。”
四姨娘咬唇点了点头,温顺地退了下去。
再无旁人在场,顾弘范背着双手走到顾含章跟前,低声问道:“含章,爹待你如何?”
“爹对含章的抚育之恩,含章一直不敢忘。”她怔了怔,低头柔声道。
顾弘范长叹一声:“含章,你原就是我亲生闺女,不必这般拘束。”
她依旧是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
父女俩都沉默了,过了许久,顾弘范才状似无意地问道:“前些时候可是在京郊马场遇见过秦王殿下?”
顾含章脊背忽地蹿过一阵凉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秦王与陈王相较,你认为谁更有资格坐那承安殿上的金龙宝座?”
顾弘范这一句问话逼得顾含章往后退了一步:“含章不知。”
又是片刻沉默,顾弘范心情愉悦,倒是不再问她,只沉声道:“圣旨已下,顾氏女含章赐婚秦王萧桓,三月完婚。”
“含章,你可愿意?”
顾含章心头发冷,眼前这张面白无须的书生面庞虽是在十年间苍老了不少,那双细长的眼却是越发的精光大湛。
“好。”她垂下长睫,低声应允。
。
不过半日,府中上下都得了这消息,原本安静的偏院忽地就热闹起来,下人们忙着将顾含章的衣物用具收拾了搬往前头大院中去,另有家丁早得了顾弘范的吩咐,将家中各处张灯结彩,打扫装饰,御史府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顾含章搬去前院住了两日,大夫人带着另两位姨娘勉强去看了她一回,坐下喝了杯茶便走了,临走,冷冷丢下一句:“你是顾家的闺女,嫁去了王府可切记莫要给顾家丢了颜面!”
琳琅与颐儿气得眼圈都红了,顾含章倒是没作声,乖巧地应了一声,目送着三人趾高气昂地走远,这才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琳琅,颐儿,想不想出去走走?”她望了望窗外,午后的天空澄澈瓦蓝,日光和煦,正是出外的好时候。
这是正月里头一个大晴天,御史府阖府上下忙忙碌碌,又是修葺房舍,又是开湖建园子,无非是想借着这机会体面风光一把,毕竟是与皇家攀了姻亲,顿觉面上添了光彩一般,卯足了劲要将府上各处亭台楼阁收拾打理得富丽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