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李妩轻唤了一声“父亲”,他才怔怔回过神,定睛再看,女儿行至身前,乌眸含泪,婷婷袅袅拜倒:“女儿拜见父亲,父亲安好。”
“快、快起来。”李太傅激动地眼里也蓄了泪,搀起李妩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见她一张娇颜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再无半分憔悴病气,又惊又奇:“阿妩,你真是吃了仙药不成?”
李妩知道此番回来,家人定有许多事要问,也不着急,招呼着裴琏上前:“琏儿,过来。”
裴琏会意,恭恭敬敬朝李太傅一拜:“孙儿拜见外祖父。”
“好孩子,不必多礼。”李太傅语气和蔼道,再看裴琏那张与皇帝相似的脸庞,心绪复杂又感慨,五岁的小外孙与当年五岁的裴青玄,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相较于裴青玄的俊美,裴琏还是像了几分女儿的倔气,五官也更凌厉清冷些。
照着隔辈亲的说法,李太傅私心觉得,还是自家外孙模样生得好看些。
祖孙三人寒暄了一阵,不多时,陪着崔氏回娘家的李砚书也带着孩子们回来。
长房二房齐聚,见着李妩母子俩皆是无比惊喜,又揣着一肚子的疑问。
李太傅做主,先叫一家人和和气气吃了顿迟来的团圆饭。
待到孩子们都吃饱喝足,让婆子婢女们在院里照看着,由他们去玩,又将女儿和儿子儿媳唤到书房,商谈正事。
典雅古朴的书房内,隽永墨香冗杂着淡淡茶香。窗棂半敞开,月光下竹影映粉墙,秋风拂过沙沙响。
李妩端坐在红木交手椅,嗓音不疾不徐,将裴青玄寻到仙草,并甘愿放她出宫的事说了——
“那仙草长在悬崖峭壁处,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险些丧命。大抵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叫他想通了许多事,便决意与我好聚好散。”
暖黄烛光下,她侧颜清冷,耳畔的南珠耳坠儿倒出一道小小的晶莹影子:“实不相瞒,我吃了那仙草,许多事都记不住了,尤其是关于陛下的事,统统都忘了。方才所说的那些,也都是宫人与我说的。”
“忘了?”李家众人皆是惊愕。
嘉宁更是不敢相信,满脸怀疑地盯着李妩:“你怎么会忘记陛下呢?”
叫她看来,李妩与裴青玄纠缠半生,忘了谁,也不该忘记裴青玄吧?
李妩面色平静而坦然:“或许你们觉得难以置信,但的确是忘了。”
嘉宁还想再说,上首的李太傅朝她投来一眼:“郡主,照目下的情况,阿妩忘了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句话,叫屋内众人都冷静下来。
正如李太傅所说,既然他们俩人已决定散了,忘却前尘旧事,也能更好开始新的生活。
“忘了就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成远耸耸肩,满脸没心没肺的笑容看向李妩:“只要妹妹还记着我们就成!”
崔氏回过神,连忙点头附和:“二郎说得对。那些事不记着也好,终归以后不会再见,再没比相忘江湖更好的事了。”
稍顿了顿,崔氏又满眼柔色地看向李妩,见这命运多舛的小姑子又恢复从前神采奕奕的模样,也替她生出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你就在家安心住着,我已命人将玉照堂重新打扫,那处还是你的院子!”
李妩知道崔氏是真心实意欢迎她回来,但她也清楚,自己在李家住着并非长久之计。
尤其那玉照堂,安姐儿前两年就已搬进去了。现下自己回来,安姐儿便要回大房院里继续挤着。
她心下略作盘算,面上不显,只朝崔氏莞尔浅笑:“多谢大嫂。”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李砚书开了口,神情肃然地看向李妩:“你将大皇子带回来,陛下真的同意?”
寻常夫妻和离,不是没有孩子随着女方归家的情况。
但裴琏并非寻常孩子,他乃大渊朝皇子,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也是朝臣心中储君的人选,大渊朝未来的希望。
这个问题叫李妩的神情也不如开始那般镇定——
出宫的路上,她那点被裴琏眼泪激出的母爱也冷却不少,开始思考这个孩子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