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在和鱼俱罗交手之初,脑海中便浮现出阿爷教导自己武艺时的情景。那时的阿爷并未中风倒下,依旧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护着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把这世间所有的
恶意与磨难隔绝在外,护持着自己成长。徐乐当时已经度过了举槊扎马,练习功架、打熬气力的时候,可以正经八百操演武艺。祖孙两人都骑在马上,手中各提一条棍棒,以棍为槊互相切磋喂招。除去练习招数
之外,阿爷还会把沙场上各种败中取胜,向死求生的绝招对自己一一演示,偶尔还会带上某个人的名字。“这回马一槊乃是赌命的招数,不是敌死就是己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施展。当今天下这一招用得最熟惯的还是鱼俱罗。这一手本领在他手里号称百发百中例不虚发,当然
,这也要对手未加提防才能得手。若是你知道他这手本领,提前做好防范,死的便是他了。”
尚且是个半大孩子的自己充满了好奇心,自然要刨根问底:“若是将来遇到有人用这一招,又该怎么化解……”“要破他的招数并不为难,倘若只是如此如何显得出咱们徐家手段。阿爷教你,若是沙场上遇到鱼俱罗或是善用这一招的人,你不但要破他的招数,更是要主动逼他使出这
招。身为斗将必然身强力壮眼疾手快,可是真正的斗将绝不是只靠这些就够了。学会用脑子打仗,才算是入了门。”自己不喜欢用阴谋诡计对敌,乃是性情使然加上阿爷从小的教导,要自己信奉心中的“直道”而行,更不能因为习惯用计而忘却了本分。自己不管是做恒安客将还是如今在李家麾下效力,身份都是斗将。冲锋陷阵厮杀对垒乃是本分,若是总以谋臣身份出现为李世民设计用谋,让李世民身边那些谋臣怎么看?又让李世民怎么看?一个斗将不
敢厮杀,总是想着用计取巧,谁还要你?不用计不代表自己蠢,事实上在阿爷的教导下,自己从来与人厮杀时,始终保持灵台清明,保证自己带着脑子打仗。尤其与鱼俱罗这种强敌交锋就更是如此,不但手眼时刻不能松懈,脑子更是要时刻转动。毕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单靠斗气力武艺,要想胜鱼俱罗不是容易事。自己若是大战几十个回合才拿下这老将,又怎能显得出徐家子
弟手段?从举槊猛砸鱼俱罗开始,便是自己在用计。大家都是一等斗将,手段各不相同,每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打法,也有自己最为拿手的武艺。若是以为“一招鲜”便能吃遍天下,
早早就没了命。黑尉迟以膂力闻名,又是边地粗豪军汉,自己与他斗力他只会以力相搏。鱼俱罗年事已高,纵然膂力过人,也不会愿意与年轻人斗力。再说他跟随大业天子身侧,久在长安厮混,与世家高门打交道的时候多,心机自然不是尉迟恭这种粗汉能比。绝对不会像尉迟恭那样,强咬牙关和自己硬打硬砸,见风头不对,肯定会用出最拿手的本事希
望败中求胜。情形一如自己所料,对于鱼俱罗的回马槊,阿爷所知甚详。包括鱼俱罗使用这一招前的细微动作,以及人想要拧身回刺之前,身体上的特征都做过详细讲解。是以鱼俱罗
动手之初,自己就用出一记“顺风扯旗”,避开那一招,再成功将鱼俱罗打落马下。这固然是老少两代斗将体力、速度、胆略、反应的较量,更是脑力计算之间的比斗。鱼俱罗并非无能之辈,但是自己多了阿爷的教导,祖孙两人早在数年前就研究过与天下成名斗将交手时该如何应付。当然,碍于阿爷的年纪,他所熟知的斗将大多凋零,随着大乱将起,天下必然有更多年轻有为的斗将出现。这些人必然身怀绝技有自己的看家本事,这些本领阿爷也不知晓,只能靠自己去面对。但是今时今日的鱼俱罗不在
此内,他的本领自己了解,自己的本领他却所知有限,这一战事实上在开打之前,结果已然注定。沙场无情,斗将之间比武时可能会因为对方武艺了得而惺惺相惜。但是到了胜负已分之时,谁都不会手下留情。胜负一分,便要定生死。何况鱼俱罗这等成名多年的猛将
死在自己手里,总好过被无名小卒割下首级为那些大人物添彩头。这是属于斗将的骄傲,自己如此想,鱼俱罗想来也是一样。
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锋利的槊锋加上过人的膂力,轻松击碎了夜叉面覆。随着那栩栩如生的夜叉像碎裂,槊锋尖端已然刺入鱼俱罗面颊,随即继续向内刺突……巨大的痛楚席卷鱼俱罗周身,随后意识便渐渐变得模糊。在弥留之际,鱼俱罗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与徐敢并肩作战的岁月。自己仰望着那巨大认旗以及如同天神般的黑甲大将,拼命习武,只为能追上他的脚步。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他催动坐骑来到徐敢身边,想要向他承认,自己终究还是不让他。不但不如徐敢,甚至不如他的后代子
孙。这与年龄无关,也不关气力或是伤患。自己纵然在最为壮盛之时,气力、武艺乃至身手速度也无法战胜那位继承了徐敢盔甲的后代。自己败了,败得心服口服!夜叉终究
敌不过怒目金刚,自己这个无敌将,也比不得玄甲徐家。徐敢却并未让他说话,而是掀开面覆,露出一张同样苍老但是依旧坚毅的面容,并且朝自己笑了笑。徐敢的笑容很灿烂也很亲切,在他年轻时在军中绝不曾有这等笑容。
鱼俱罗似乎看懂了这笑容所包含的意思:“不必分说,你想说得我都知道,没关系……”是啊,没关系了!自己该放下了。为大隋朝征战半生,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徐敢圈转坐骑向着远方奔去,鱼俱罗也催动战马追随老徐敢的脚步。他
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那条路充满光明,越走面前越是光华耀眼,这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将自己和徐敢都包裹其中……
“郎君!你真的把鱼俱罗杀了?”徐乐刚刚收回马槊,韩小六与步离便策马赶来。本来李世民只是示意韩小六去帮徐乐的忙,可是小步离又怎会放过这等机会?她也不理会李世民的命令,自顾催马前来,
韩小六又哪敢管她?只好由着她的脾性行事。两人赶到时,徐乐刚刚收回马槊控着槊锋鲜血。韩小六满面欢喜,飞身下马拔出直刀便要去割鱼俱罗的首级。步离则眨巴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徐乐,虽然嘴里什么都没
说,但是徐乐还是能猜出来,小狼女是在看自己是否受了伤。
徐乐摇头道:“他没伤到我。”
步离点点头,可是依旧在那里打量着。韩小六已经斩下鱼俱罗的头颅又摘下兜鍪,一手提刀,一手抓着鱼俱罗的发髻,将人头高高举起:“郎君,鱼俱罗首级在此!”
可就在此时步离和徐乐几乎同时面色一变,步离手摸向腰间匕首,徐乐抢先一步手中马槊疾挥而出。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支自远方射来的利箭已经被徐乐槊锋打飞。韩小六这时才醒悟过来,这支箭是射向自己的。作为神射手,对于冷箭理应有所提防。可是韩小六的战阵经验太少,此时又因为鱼俱罗已死而欢喜,不曾想到有冷箭射来
。如果没有徐乐出手,只怕此时已然中箭。
这事倒也不能全怪小六大意,隋军已败,蒲津渡口为晋阳军所控制,这一箭又是从何而来?不等韩小六想明白,只听一个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放下鱼俱罗的首级!”随着这一声吼,一骑白马如同闪电般朝着韩小六猛冲而去,马上之人弃弓持槊,口内又是一声
大吼:“某乃柴嗣昌,放下人头!”步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把匕首闪烁寒光如同狼牙。万马千军的战场上,她这身小巧功夫基本派不上用场。若是以一敌一,她这匕首可不是吃素的。但是没等她动手
,徐乐已经抢先一步策马而出,迎着柴绍的坐骑冲去。两人坐骑如飞对向而来,片刻之间已然接近,柴绍怒喝一声:“不识抬举……”手中马槊朝着徐乐猛刺。既是世家子又是轻侠少年,柴绍早已养成一副唯我独尊的脾气。在他看来自己既已报出名姓家号,徐乐就该主动把人头奉上才对。此时不但不送上首级,还敢过来阻挡,真当祖上为李家立过些战功,便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看来谢书方说得没错,二郎当真是交错了朋友,把边地无赖当成了自己人看待。若是不给点教训,日后岂不是要
爬到主家头上?
今日柴绍杀人甚多,身上杀气正盛,加上之前又被谢书方言语撩拨得性起, 见徐乐不肯相让顿时起了杀心,这一槊刺得又快又狠,显然是想要徐乐性命。徐乐马蹄不停,只在马槊将到未到之时身形略略偏转,手中马槊随手一挥,只听一声闷响,柴绍已经被打落马下!徐乐手中马槊一抖,槊锋颤动直奔柴绍面门刺去!口内
大喝一声:“某乃神武徐乐!”
就在这时,柴绍身后李世民连忙大喊一声:“乐郎君手下留情,那是我姐丈!”徐乐手中大槊并未停顿,依旧朝着柴嗣昌疾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