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黄河开始进入流凌期,水中产生冰花,河水表面结成冰凌。冰凌不是平滑如镜的冰面,而是虬结纵横的突起,像是开春化冻后又重新冰冻的雪地车辙。
李勖冻结在乌漆大案后的兽皮榻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刚刚剃过须的面上隆起一道道狰狞的冰凌。
关中诸事暂平,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剃须,纨妹嫌弃他的胡子邋遢,灵奴也不喜欢他的胡须扎人,所以,在给他们写回信时,他得沐浴剃须。
今晨起来,他又仔细刮了刮了余下的胡茬,虽然与妻儿相见暂时还不能提上日程,但是他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一旦这边能够脱身,他就可以立即上马,一刻不耽搁地回去见他的纨妹和灵奴。
行辕中肃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李勖,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忽然,他们看见他动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脸,继而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着门外的大宛马走去。
“主公节哀!”上官云追上去,跪到李勖身前苦劝:“关中才克,人心浮动,燕人和魏人一个在东、一个在北,对长安虎视眈眈,主公这个时候绝不能走!”
李勖一手将他拎起来,扔到旁边的马槽里。徐凌拽李勖的胳膊,被他挥手推倒在南墙根的兵兰上。卢锋和卢镝冲上来,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大腿,李勖将他们一脚一个踹开,撞得令旗营前铙钹大响。
他们倒了又爬起来,锲而不舍地再次冲上前阻拦,堵门的堵门、牵马的牵马。
“让开。”李勖的手按在环首刀上。
孟晖一跃而上,扑过去抢他的刀,褚恭从背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他们一哄而上,拼命拦着他,不让他跨出行辕一步。
李勖怒气难抑,拳脚失了章法,也失了分寸,他将所有阻拦他的人都打倒在地,打得再也没有力气碍他的手脚,振开袍子,走出门外。
他纵身跃到大宛马背上,勒紧了缰绳,狠夹马腹,朝着江南的方向疾驰。
“主公留步!”
一匹踏雪驹电掣般从后追上,徐凌朝他虚晃一枪,尔后控辔转向,对准大宛马腹直撞上来。李勖勒马闪避,回身劈手夺枪,徐凌被他这股大力带得猛然向前一耸,顿时从马背摔落到地。他在地上就势打了几滚,将身体横挡在大宛马蹄前。
亏得大宛马认识他,原地立蹄长嘶,徐凌趁机冲着另一侧大喊:“上官,快!”
李勖一侧眸,另外一匹乌骓马已经在旁边等着他了——上官云腾地蹿起来,飞扑到他身上,手脚并用,猴子爬树一般紧紧缠住他,“主公冷静些,您现在不能走!”
上官云想将李勖抱摔下马,然而,他自己那一身骑马的功夫都是李勖所教,如何会是李勖的对手,眼看就要被甩脱,从后面追上来的谢候忽然冲着辕门的方向大喊:“阿姐!”
李勖浑身一震,陡然看向辕门,上官云趁机用令旗蒙住他的头,扭着他一起摔下马背。
“放肆!”李勖扯下蒙头的令旗,刷地拔出环首刀,厉声道:“我杀了你!”
上官云眼含热泪,寸步不让:“就算杀了我,上官云也不能让主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