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先生的羽毛扇一摇,众将就像是开闸泄洪时的大肥鱼,一条条争先恐后地往外蹦跶。
卢锋暗中朝着军师竖了个大拇指,眉开眼笑道:“对呀,怎么把三郎忘了!上阵还得是亲兄弟,如今内外诸事皆仰仗主公一人,主公夙兴夜寐,为社稷鞠躬尽瘁,我等看在眼里、忧在心中,若是三郎能到武威堂中效力,我等也可安心吶!”
“对、对!”褚恭拍起巴掌,睁着一双溜圆的豹眼说瞎话,虽是结巴,嗓门却高,字字带着回音:“三郎可是、是个人——才!平白埋、埋没了,岂不可、可惜!”
“霄云”,他说完又捅身旁的徐凌,“你、你说是不是?”
徐凌只得点头道:“的确,三郎之贤,有所耳闻。”
他这话虽是形势所迫,倒是算不得假,连他在内,堂上诸将没有谁不认识李勉,不仅如此,还个个都收了他的好处,虽则只是一筐枣子,但是吃人的嘴短,这个时候也不妨为他说几句好话。
这事还是拜荆氏所赐。
迁都之后,韶音便派人将这京口那一家老小都接到了江陵,与他们夫妻二人合府而居,依然是照着从前的格局布置庭院,以花园相隔,日常各走各门、互不打扰。
听闻谢太傅卧床,荆氏携李勉过来探病。
韶音领了她这份情,却是没有应她的请。
荆氏是来为李勉求官的,这个官还不能是武官——她老人家不想教亲生儿子遭李勖那份罪——因而必得是清显文官。
韶音教她回去为李勉请个先生,先学会了写字再说。
自打出了赵阿萱那回事,荆氏就打心眼里畏惧这个新妇,许久不见,谢女大权在握,身上的威势比从前更添三分,荆氏愈发不敢在她面前饶舌,可是回去之后却越想越气。
自古出嫁从夫,管你是什么出身,即便是公主出降也要孝顺舅姑。谢女倒好,不仅没有晨昏定省,还故意将他们一家老小隔离开来,几乎是等同于别府另居了。
最可气的是,她与阿家分院而居,却将自己的阿父好生养在身边,与她和李勖同住。
李勖十天里能有一天过到西院来看看就算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可对谢太傅却全然是另外一个态度,只要回府便要去探望,偶尔还会亲手侍奉汤药,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倒插门的女婿。
荆氏越想越窝火,李勉劝她知足:“咱们如今衣食无忧,阿母莫要自寻烦恼。”
“我是为了谁?”荆氏气得发抖,抖歪了头上的大金簪,“二郎如今可是太尉,你知道太尉是啥意思不?那可是宰相!就是赵高、王莽和曹操!你呢?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就是个阿斗!丢不丢人?”
李勉常被家人比作这位蜀汉孝怀帝,听得多了,心态已经磨练得非常平和,憨笑道:“好歹是个皇帝,有甚丢人?”
将来阿兄当了皇帝,他就是再扶不上墙也是个王,人在家中坐、爵从天上来,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荣华富贵一辈子,李勉一想到这简直要笑歪了嘴。
荆氏被他笑得肝疼,儿子憨傻不懂得为自己争,做阿母的便要为他打算。
思来想去,荆氏决定借力打力,狠狠下一回谢韶音和李勖这对狼心狗肺夫妇的脸面。她教下人备了整整一牛车大枣,亲自拜访李勖的得力部下,逐一向他们哭诉求官。
这么丢人的事,众将自然是不会与李勖说,只会在私下里议论。
他们从前只知道主公与夫人十分恩爱,对他们的内宅之事却知之甚少。听闻夫人接将军一家老小到江陵,他们还颇为赞许,以为此乃人妇之道,夫人虽善妒了些,骄纵了些,妖媚了些……勉强也能算是母仪半个天下。
可是听荆氏这么哭诉一回,将谢女嫁到李家后那些不堪为外人道也的事听了一箩筐,他们就算是左耳听右耳冒,只信得其中三分,也实在是觉得有些惊世骇俗。
谢女这般对待阿家和小叔,的确不合礼法,李勖如今还只是太尉,将来改朝换代,这位皇后岂不是要将太后和宗室牢牢踩在脚下?
是以,温先生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李勉,可谓妙极。李三郎再怎么无能,至少在忠诚和正名上远胜谢候。
李勖嘴角勾起一丝笑,目光沉沉地看向温衡。他虽不知道荆氏求官这回事,却知道温平机这老滑头的用意,他是在变相讽他任人唯亲,同时提醒他,宗室与外戚亲疏有别。
温衡手里的羽毛扇摇得闲适,微笑回视,神色不移。
李勖睨了他一眼,淡声道:“不可。其一,三郎无功无才,不可无故封赏;其二,我常年领兵在外,三郎自愿留在阿母膝下尽孝,我若是强行将他带到军中,那便是不孝不义。”
“其三”,他面色一沉,拧眉道:“武威堂中议的乃是公事,谢候入堂行走,与他的身份无关,只与他的才能和功绩有关,你们的意见,我方才是不是已经问过?诸位为三郎讨官,那便是公私不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若再有下次”,李勖忽而调侃道:“温平机,你对你那几位舅兄都做了什么,阿嫂还不知道吧?”
温衡撂下羽毛扇,颤着胡须道:“主公饶了我罢,您还说我等公私不分,主公自己也要分清公私才是!”
李勖瞅着他微微一笑,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众人接下来便议起益州之事。
卢锋回到家中,回想今日之事,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连饭也没用完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可巧祖坤和褚恭二人与他想到了一处,这俩人已经到了卢府门口,刚刚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