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是怎么死的?”
韶音问他。
谢太傅眼中那道返照的回光渐渐熄灭。
“醉来身外穷通小,老去人间毁誉轻”,他吟了两句,颤抖地拾起地上的麈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阿父老了,老了……”
谢太傅一病不起,后方诸事尽数落在了韶音一人肩上。
她开始变得极度忙碌,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余时间几乎尽在案牍中度过。真到这个境地,始知一饭三吐哺所言不虚,最繁忙之时,眼耳手口并用,只恨一身不能分至四处:目接往来之客,耳听八方之言,手书钱谷之牒,口述刑名之事——案牍的确劳形,韶音整个人快速地消瘦下去。
非是她事无巨细都要插手过问,实在是眼下这个时候尤为关键,半点马虎不得。凡事不细细查看过了,韶音总觉得不放心。
阿筠急得偷偷哭了几次,见劝不住她,只好换着花样给她做吃食,瞅着空便给她捏捏肩、揉揉腕,好歹能教她舒服些。
她和阿雀一众婢子个个都识文断字,如今也学会了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多少能帮上些忙。
月底的一日,谢迎从建康过来,韶音便忙里偷闲地歇了大半日。
兄妹二人在谢太傅病榻前默然无言,水榭中凭栏伫立,看了许久的池塘春草、园柳鸣禽。
谢迎目光悠远,温声道:“谢氏子孙,生来便享祖上荣华基业,而今父辈为孽,天下人迁怒于我等,也是理所应当。悠悠众口止于耳,智者务其实,愚者争虚名,当振作而为,绝不可懈怠自弃。阿纨,你我兄妹当以此自勉。”
韶音瘦得下颏尖尖,只有笑起来时面颊才有几分从前的丰润,她微笑道:“阿兄宽心,我懂得。”
回身坐在桃笙上,为谢迎倒了一盏酒,韶音又道:“阿兄襟怀宽广,妹之楷模,万望勿要猜忌于存之,他确有翻覆手段,可是绝非阴险小人。——阿兄何故发笑?”
谢迎饮酒如饮水,半壶入腹面不改色,只看着韶音笑。
韶音被他笑得不明所以,“阿兄!”急得摇晃他的手臂。
谢迎这才摇头道:“你道我如何知晓此事?为兄如今公务缠身,一点也不比阿妹清闲,所以来这一趟,还是受人之托。”
“他怕你承受不住,特地要我来宽慰你。”
韶音双眼渐渐发热,垂眸道:“真是多事,阿兄来回两日,我也要闲上大半日,总起来不知会耽误多少事呢!”
“罢罢罢!”谢迎笑着站起身来,“见你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不消阿纨赶,为兄知趣,这便回了!”
临行前,谢迎从袖子里掏出两只小巧的盒子递给她,一只是小叶紫檀木打造,另外一只是老榆包银。
韶音打开一看,檀木盒里是一枚红玛瑙挂坠,榆木盒里是一枚西域猫眼石。
“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阿兄不能留下来陪你,冬郎远在山阳,音书难继,存之如今还离不得荆州,阿妹要记得自己庆贺。公事虽繁,还要保重身体,阿父那里有郎中照看,你不要过于忧虑。迁都之事我已知晓,端阳之后,扬州的一切就都交给我,阿妹自可安心过到江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