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岑远此言甚为有理!又有好些百姓跪下了:“大人,小人一时糊涂才跑来此地,小人可从来没有造反之心!”
岑远只是冷笑:“你有没有造反之心,我是不晓得。但是你既来此生事,可见没有臣服之意!不必多费唇舌。今日既抓不出复兴会的人来,你们就统统都是包庇反贼的,一个也别想活命!”他说着,招呼手下,同时也命令岑家军兵士:“都愣着干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今日复兴会起事造反?内亲王命我等平乱,就不能让一个反贼逃脱——都给我杀了!”
岑家军的士兵都愣住了,把眼看着刘良玉。而刘良玉也一时没了主意:岑家军不能滥杀无辜,而这群人中必然有复兴会的叛匪。看得出岑远是激将那反贼自动现身,但是万一反贼不吃那一套,难道还真要大开杀戒?
正为难,忽听一人高声道:“不必再麻烦了!”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分开人群而出:“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复兴会中人。”
“你?”岑远上下打量他,“倒算是条汉子——那你说说,你们此番起事,具体都有些什么计划?”
那汉子傲然一扬头:“我复兴会志在驱除鞑虏,复兴故国。樾寇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必然要将你们赶出馘国去。计划当然不能说给你们听。你只需知道,你们的死期到了便是!”
“哈哈哈哈!”岑远仰天大笑,“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你以为本官是真想知道你们有些什么雕虫小技?只不过是想确认下,你到底是不是复兴会中人!”
“不必使激将法了!”那汉子道,“你说只要复兴会站出来,就放这些百姓一条生路。现在我站出来了,请放他们离去吧!”
“没错,我是说,如果复兴会不站出来,所有人都要死。”岑远道,“你还有同党吗?”
“我复兴会的志士遍布天下!”那汉子道,“岂是你们可以杀尽?今日你杀了我,自然有千千万万站出来——诸位——”他转向其余的百姓:“你们可看清樾寇凶残的真面目了!若是不奋起反抗,就只有任人宰割!”但百姓只是瑟瑟,头都不敢抬。
岑远摆手,打断了汉子慷慨激昂的发言:“不必在那里疯狗乱吠!本官只问你这里还有没有你的同党,谁问你造反会不会有后来人?”
“这里就只有我一个!”那汉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时,又再次望了望周遭其余的百姓,仿佛叹息又仿佛哀求:“你们就这么甘心成为樾寇的奴隶么?你们……”话还没有说完,岑远一挥手,亲随钢刀劈过,将此人从肩膀到腰斜砍成了两截。
鲜血飙射而出,百姓不由发出了惊呼声。立刻有更多的人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地求饶道:“小人们真的是良民,只是跟来求问陨星雨的事,并不知道这是反贼的阴谋。”
岑远却只是冷笑,并不接话,好像很享受这哭喊声一般。因他眯缝着眼,使人有种他在打瞌睡的错觉,竟有几个年轻人打算从人群中偷偷溜走。这时岑远就击掌喝到:“反贼要逃!还不拿下!”他的亲随立刻冲上去,白刃乱下,结果了那几名青年的性命。
好些百姓吓呆了,也有人愤怒起来:“不是说交出复兴会反贼就放我们走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几时说过放你们走?”岑远斜睨着发话的人,“我只说,不交出反贼,你们都要死——如今反贼都交出来了吗?我看不止方才这一个吧?”
“禽兽!”那发话之人暴怒,仿佛豁出去了,直朝岑远扑了过来。但岑远哪里怕他,坐在轮椅上轻松挥刀,既割断了此人的喉咙。他扑倒在地,还挣扎了一会儿才断气。
刘良玉有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轻声道:“岑大人,再这样杀下去,也不见得能抓到反贼问出个究竟来,若是激得百姓铤而走险,岂不是给我军找麻烦吗?”
“我有分寸!”岑远拿出一方帕子来擦了擦佩刀,还刀归鞘,对众百姓道:“你们中间必然还有反贼,是哪一个,他自己心里清楚。本官奉命平乱,并不是杀人为乐的恶魔,不会把你们都杀了。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把你们和反贼一起放了。本官现在把你们看管起来,待叛乱平定,再释放你们,你们可有怨言?”
众人哪里敢有半个“不”字,纷纷点头。岑远又道:“这期间,谁要是揭发了发贼出来,本官自有赏赐。如果反贼作乱,你们将他拿下,一样重重有赏。但是,倘若有人和反贼勾结,图谋不轨,或者有人想逃走,那一概以造反论处,立斩不赦!你们明白了吗?”
众人都点头。岑远就让士兵们去把众人捆成一串,便于看管。这时,雪更加大了,连地上新添的几具尸首都被掩埋了大半。只不过相隔丈许,就看不清对面人的面目了。岑远瞧着被逐一上绑的百姓,心道:小莫这厮去哪里了?还不回来么?难道是打算被一起绑上?
正想着,又看远处来了另外一片影子——渐渐靠近了,竟然也是一群百姓,当中还有好些尼姑。“停下!”士兵喝令,“来者何人?吾等奉命追拿反贼,此处不得通行!”
“我们要去铁山寺!”那群人回答,言说他们看到灾异,恐惧不已——岑远不由心中暗笑:复兴会就只有这点儿伎俩吗?不过,众人接下来的说辞却有些不同:他们都住在清水庵附近,见到陨星雨,就赶忙先去清水庵祈福,谁知清水庵遭遇大火,毁于一旦,许多尼姑也不幸葬身火海,唯有十数名师太逃了出来。因众人知道铁山寺会收留鳏寡孤独,就赶来铁山寺求救。
这群人有四五十之众,当中的尼姑果然满面尘灰烟火之色,正像是从火海中死里逃生的。其余百姓也都看起来惊惶万状。“请各位军爷让我们过去铁山寺吧!”他们哀求。
若是换在一个时辰前,只怕岑家军的兵士也要以为是来了些无知小民,得客客气气劝阻他们。但经历了方才的冲突,知道这一批必然也是复兴会骗来做掩护的——清水庵不也是反贼的巢穴之一吗?哪儿有那么巧,铁山寺和清水庵同时失火的?这些逆贼,手段也真够绝!于是,众士兵丝毫不为众人的哀求所动,厉声喝道:“少啰嗦,都站一边去,伸出双手来!”
那些人不明就里:“军爷,伸手做什么?”话还没说完,这边就已经把他绑上了。这人不禁大惊:“军爷,小人犯了什么错?”岑家军兵士懒得回答,只是呵斥,让众人不许吵嚷。有些人果然便不敢再说什么了,而几名尼姑则露出愠怒之色:“素闻岑家军军纪严明,哪怕是两军交战,也不骚扰百姓。今日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们上绑?”
“这位娘娘!”岑远冷笑着迎上去,“我军军纪的确严明,别说是敌国的百姓,就是敌国的皇亲国戚,只要诚心归顺,也对他们客客气气。但如果他们不识好歹,妄图颠覆我朝,那自然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你……你说什么?”那尼姑瞪着他,“贫尼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娘娘不用明白。”岑远道,“娘娘只需继续装傻充愣等着被问斩就好。事到如今,就算娘娘想要交代反贼的计划,我军也不需要听了。娘娘既然思念故国,就和故国一起去阴曹地府吧!”
尼姑们微微发抖,但神色仍不卑不亢。期中最年长的那个道:“贫尼等的确是前朝命妇,但既然前朝已逝,我等又遁入空门,俗世便与我等再无关联,悲欢如是,贵贱如是,敌我如是,生死亦如是。既然大人执意要取我等性命,我等无话可说,只能悉听尊便。但这些百姓本来无辜,还望大人网开一面。”说着,举起被捆绑的双手,向岑远合十行礼。其余的尼姑也都跟着垂下头:“阿弥陀佛,请大人网开一面。”
其余百姓,不管是复兴会中人假扮,还是从众而来,都曾是馘国的子民。以前哪里见过深宫中的妃嫔,更不要说有妃嫔们为了百姓而自愿牺牲性命。众人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对这几位女尼的敬佩怜惜之情,同时也难免涌起一番亡国之恨——若是馘国还在,亲贵女眷何至于如此?他们自己又何至于此?不知是出于惊恐还是悲愤,有人嚎啕大哭起来,也有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强盗,□□掳掠无所不为!难怪老天都要降下陨星雨——我看这是老天要灭亡你们!”
“是谁?”岑远厉喝,“是谁在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不站出来!你不现身,本官就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
他这是故技重施。岂料,众人心中悲苦愤懑,这种威胁已不再有效。非但无人自首、无人揭发,众人还激愤地挣扎起来。被绑住双手的,有些扑向旁边的士兵,趁其不备,用刀锋割开了绳子。而尚未被捆绑的,则直接撞向旁边的士兵。由于岑家军在外站岗巡逻的兵士并不多,这么多人同时发难,顷刻就被冲乱了队伍。有些百姓脱了身,立即撒腿向铁山寺狂奔。也有一些大叫:“别只顾自己!杀光这些樾寇,不然让他们追上,还是死路一条!”于是,大多数人只要能挣脱双手,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向身边的士兵攻去,往往五六个攻击一个,让士兵几乎无法招架。还有向岑远冲过来的。饶是他有亲随,也挡不住十几二十个人一拥而上。原本紧紧护卫着他的亲随霎时被冲散了,岑远不得不挥刀自卫。但是除了狂暴的百姓,显然有几个复兴会的人也以他为攻击的目标——那几人虽非高手,但都是会家子,让他全无招架之力,不一会儿,身上便被划开了大大小小十数条口子。还要再战,两柄钢刀已一左一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奸贼!还不让他们住手?”
骚乱一开始的时候,刘良玉就感觉情况不对,一边抵挡,一边让士兵去向埋伏着的岑家军传信。岑远受制之时,正有一队士兵从林中赶来增援。岑远原本狼狈万分,但瞥见他们,立刻冷笑了起来,对挟持着自己的几名复兴会中人道:“我看该住手的是你们!我们岑家军最不怕的就是死。你们杀了我,这里所有的人也会被射成刺猬。有种你们就试试!”几人愣了愣,并没有放下兵器。但远处的岑家军兵士,则当真拉满了弓弦。
“还等什么?”岑远高声道,“反贼作乱,不必顾忌我,杀灭反贼要紧!放箭!”
岑家军的兵士固然不怕死,但圈内不仅有岑远,还有刘良玉。他们还从来没有接到过向主帅放箭这种命令,不免都犹豫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漫天大雪中,有一条黑影秃鹫一般扑下,将肥胖不堪的岑远如同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正是无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