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心中什么都不想,什么招式快慢,什么攻守进退,统统都顾不上了,只想要取无念的性命。所以一招一式都是拼命的架势,甚至毫无章法可言,跟泼皮斗殴也差不多。至于无念的招式,他也不再用心去化解,全不考虑对手可能有什么暗藏的后着,只要能胡乱挡开去,就不做计较,一味狂风暴雨般地进攻。如此也不晓得究竟拼了多少个回合,忽然腕子上一紧,被无念拿住了脉门。还要再挣扎时,但觉无念的手指如同铁箍,几乎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他唯有放弃右手不用,挥动左拳又打向无念。但还没碰到老和尚,就被抡起来直丢了出去,也撞在一座书架之上。不过他反应极快,瞬间又弹起身来,并未被书册砸中。待要再飞身扑上,却见无念手中的长布条已经探向了玉旒云倒下的方向,轻轻一拂,扫开了杂乱的书册,又卷住了玉旒云的腰,将她拉了回来,稳稳放在她方才坐的那张凳子上。
乌昙本已跃起,便不再扑向无念,而是护到玉旒云的身边:“你……还好么?”玉旒云感到有些晕眩,不过活动四肢,倒还利索,只是后背撞得生疼,眼前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色,乃是因为额头擦破了,鲜血流入眼中。像她这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这点儿小伤自然无所谓。即摆手示意乌昙不必担心,冷眼瞟着无念道:“一言不合就把后生晚辈丢出去,铁山寺的高僧原来就只有这点气量!”
“你不必话里藏针。”无念道,“老衲虽然不是德行无缺的完人,但也轮不到你这种奸险之徒指摘。”
“嘴长在我的脸上,我爱说什么,用得着你管?”玉旒云嗤笑,“越听你说话,越觉得你浪得虚名。亏平北公还曾想请你出山为朝廷效力。我看你真出山,倒成了朝廷的瘟神了。”
“哈!随你怎么说!”无念冷冷,“馘国皇帝我都不效力,何况是樾寇?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儿激将我,无非也是想我帮你计算日食月食之类,好让你借灾异、祥瑞去蛊惑人心吧?”
玉旒云还真不曾这样想过,不禁大笑:“大师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我要做的事,用我的双手去做就可以,根本用不着借你的灾异、祥瑞之说。再说了,你也不想想,那一套要是行得通,你岂不早就成了一国之国师,安享富贵,何至于困于石牢?哈哈哈哈——”
她是真心感到此事好笑,因而笑得前仰后合,但忽然笑声噎在了喉咙里。下一刻,化为鲜血喷了出来。还来不及将喉咙里呛着的血咳出,便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了。寒意犹如魔障,瞬间冻结了她的脏腑。头脑却还清醒,就这样痛苦地感受着心跳慢慢停止。说不出话,不能求救,甚至连眼珠也无法转动。
乌昙大骇,先是想着拍拍她的后背,帮她调顺气息。可碰到她的身子的时候,只觉触手冰凉,犹如死人。正想着要像从前那样,替她推宫过血,即听无念喝道:“别乱动,快点中心俞穴、厥阴俞穴!”
心俞穴?厥阴俞穴?乌昙当然知道在何处。对战之中,这都是控制生死的大穴,出手稍重,即可立即置对手于死地。
“还愣着干什么?”无念再次喝道,“这小子中了我师弟的玄冰指,若不赶紧阻断心俞和厥阴俞穴,立刻就会冻成冰柱。”他命令着,看乌昙还在犹豫,索性将手中的布条一抖,缠住玉旒云夺了过去,瞬间已经点中心俞和厥阴俞穴,接着又手指不停,点中命门、气海、膺窗、巨阙等数处穴位,无一不是能取人性命的要穴。
只是,他如此施为之后玉旒云依旧面如金纸,并无丝毫好转之兆。乌昙岂能袖手,扑上去阻止:“你这恶毒的贼秃,快放开她!”
无念一手抓着玉旒云,另一手将乌昙挡开。趁着他还没再攻上来的当儿,又点中玉旒云的关元、章门两穴。不过乌昙应变极快,一被推开,又即攻上,而且捡起了地上被震碎桌子的一条木腿,当是武器,直朝无念顶门砸下。“蠢材!”无念斥骂,抓起枕头来往木腿上一格,再将乌昙推开,之后,又点中玉旒云的百会、神庭两穴。
乌昙一看,这还了得?若自己再不取胜,玉旒云就要被无念害死。眼下不仅是要豁出性命,便是有下辈子,也要豁出去了。他即将那木棍挥舞得水泼不进,自己整个人也仿佛变成了那木棍的一部分,化作一股黑旋风朝无念刮过去。他深知无论是比拼招式还是较量内力,自己都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唯有死缠烂打,才能求得些许胜算。而且,必须保证自己不被对方碰到,否则再锁住穴道,那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于是,比起先前一味的凶狠,他此刻只是求快,拳头、木棍、腿脚,乱七八糟轮番地向无念乱打。多数时候都落了空,有两三次似乎碰到了对方的衣袖,便感觉一股绵绵不绝的劲力,威胁着要将他推倒。但是他变招迅速,还不待那劲力使到极处,他已抽身攻击下一处了,所以一直也未被无念击退。如此,竟然持续了到百招上下,他一棍棒打下,这次好像击到了实处,但听无念“啊呀”痛呼,停止了还击。他定睛看,自己正正打中了对方的脑门,老和尚捂着额头,指缝中渗出鲜血来。
好机会!乌昙立刻想要出手夺过玉旒云。不料,无念虽然负伤,反应却丝毫不减。乌昙堪堪拉住玉旒云的胳膊,无念也伸手揪住了她的后领。两人同时以使力。只听“嗤”的一声,玉旒云的衣服被撕裂了,露出了背后肌肤。这一次无念才真的愣住了。乌昙趁势一把将玉旒云抢过来,又扯下了禅床上的被子将她裹住,抱着她远远地跃去石门边,防备无念再次出手。
“这……这居然是个丫头?”无念一脸愕然,“樾国的惊雷大将军是个女子?”
乌昙不理他,只是先脱下自己的衣服给玉旒云穿上了,又看她的脉息,但觉微弱无比,几乎触摸不到,不过是她的身子却没有先前那样冰冷了,面上的死灰也稍稍褪去,变为青白。莫非是无念方才点中的那些穴道真的可以救命?他无暇多想,本来就不通医术,至于无妄的那什么玄冰指如何阴毒,更加一点不明,只想,无论如何,一个人的脉搏虚浮至斯总不是好事,先帮她调顺脉息才好!因此,打算依照从前一贯的法子,将自己的真气输入玉旒云的体内。不想,才一动作,无念就那边冷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固执!跟你说了替她推宫过血只会加快寒毒流动令她速死,你偏偏不信。你就杀死她吧!”
乌昙瞥了一眼无念,将信将疑:“那依你之见,要如何才能治好她?”
无念按着额头的伤口:“治好她做什么?她心肠狠毒,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她而丧命。救她等同于杀人。”
“那你还说什么废话?”乌昙怒道,“我自想办法治她,治不好我就跟她一起死了。”说着,径自抱起玉旒云往几座尚未倒塌的书架后走,意图避开无念,图个清静。
“你这臭小子!”无念又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方才出手救这毒丫头,你跟我大打出手。我劝你不要治好她,免得日后自己也被她害死,你却不听。世上哪有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你这和尚才是莫名其妙!”乌昙道,“你既说她狠毒,恨不得替□□道,怎么又说自己方才出手救她?既然救了,为何不救到底,现在又说要杀她为世间除害?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们师兄弟二人,一个出手伤人,一个救见死不救,莫非铁山寺读的经书和别家不同吗?”
“你……”无念一时反驳不了,片刻才道,“我几时说要杀她?只不过说你那法子不得当!她被玄冰指所伤之后,又服下了大量雪梅丹,中毒太深。哪怕她有老衲这等功力,不花个十天半个月,也没法子自己将寒毒逼出体外。外人出手,除非……除非把她体内的毒过到自己身上。但是那样……”
“要如何?”乌昙急着问,“如何把她身上的毒过到我身上?”
“你真疯了!”无念瞪着他,“过去你身上,你又不知本门心法,不能将毒逼出来,你可就死了。”
“少废话!”乌昙吼道,“救不了她,我也一样死。究竟要如何做?”他双眼圆瞪,恨不得目光能化为利剑,将无念心中得答案挖出来。
无念好像真的被这样的目光刺伤,呆了呆,才道:“那你就捏住她的神门、内关、大凌三个穴位,不要运功,而是尽量把你自己的内息沉下去,看看是不是有寒意从那三处穴位传入你的手指。”
不待他说完,乌昙已经抓起了玉旒云的手腕,找到了那三个穴位。屏息凝神静待少时,果然感觉有丝丝寒气从三点渗出。起初只感觉指尖冰冷,和摸着冰块无甚分别。过得片刻儿,就觉得仿佛有钢针从那三点刺出来,扎在自己的手指上,而且越来越痛,也越来越冷,好像钢针戳破了皮肤钻进他的手指,又顺着手指进入手掌、小臂,一时间,整条胳膊都酸麻起来。
莫非这就是寒毒进入了自己的体内?那要将这毒素导去何处?若是去到另一只手,不知可否在手上扎几个孔,将毒素释出?他想着,便暗暗催动真气,想导引内息的流动。不料,真气才由丹田升起,胳膊就是一阵刺痛,好像钢针在血脉中乱窜,令他无法控制手臂,一下子松开了玉旒云的手腕。
“你小子是想导引寒毒么?”无念一眼就看了出来,“若是这么轻易就能让你导引,哪里还需要将毒素过到你的身上?直接逼出来不就行了?天下内功分正反两路,正路的内功,内力顺着经脉运行方向而动。玄冰指则是反路,全都逆人经脉而行。不仅如此,遇到正路内力,寒毒逆行就越快。所以,你去给她逼毒,会让她速死,你自己运气导引毒素,多半会让你们两人都速死。”
乌昙一骇:“那要如何做?”
“方才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无念道,“就是要将你的内力完全压制住,任由那寒毒进入你的身体。玄冰指伤人的原理便是寒毒侵蚀心脉,毒素消耗人体阳气。此刻这丫头已经和死人差不多,当你捏住她的神门、内关、大凌三个穴位,又压制了自己的内息,就好像通过这三处穴位与她合二为一。寒毒自然就从阴气最盛之处往阳气旺盛之处走。你若是运起内力来,岂还能合二为一?毒素入你体内不深时就会反弹,令这丫头立时毙命。若是已经深入你的体内,自然速速侵入你心脉,送你上西天。这倒是成全了你跟她一起死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