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见他说话满有威严,而梁建琛也未反对,便得令而去。不时,领着一个几乎遍体鳞伤的士兵走进来。“大人,小的总算有命回来了!”那士兵“噗通”跪倒,声泪俱下地将自己如何从死人堆里逃命的经历说了一回——据他所说,当时有几名战友倒在他的身上,所以楚人乱刀砍杀樾军士兵时,他才幸免遇难。又因他扑倒的地方距离梁建琛不远,所以也听到了公孙天成和崔抱月的对话。脱身之后,他就冒死尾随楚军,来到其藏身之处——就是青蛇沟的一处山洞。“那山洞地势奇特,洞口在上,有小径通往山体深处,他们藏身腹地,空间宽广,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正因为洞口在上,敌人在下,咱们的烟雾都是朝上走的,所以,他们丝毫也不受影响。”
原来如此!在场诸人恍然大悟。这么些日子来努力放火烧山,算是白搭了。
“楚国的地盘,果然还是楚国的蟊贼熟悉些。”郭罡道,“你可有亲眼看见内亲王在那山洞之中?”
“山洞守备森严,小的虽然冒死去到洞中,却没有看得太真切。”那士兵回答,“原也想查探明白,可我毕竟只有一个人,万一被楚军发现,就没法活着回来报信。”
梁建琛以为郭罡要怪罪这士兵怯懦畏死——那自己当日连跟踪都不敢就径自跑回来,岂不是更加孬种?于是抢着道:“你这样决断并没有错。自然是报讯要紧。大局为重,不能乱逞英雄。”
“不错,实在是值得嘉奖!”郭罡竟然也露出了赞许之色,“你历尽万难才回来,先去休息片刻。咱们也要布署一番,稍后,请你带路,去将那群楚国蟊贼一网打尽。”说时,吩咐将这士兵带出去。待他们走到门口时,又补充了一句:“内亲王深陷敌营之事,不知真伪,切不可再与人说——这可关系到军心的稳定。否则,未待咱们查明真相,只怕已经被敌人发现,自身难保了。”
那士兵和小校都点头答应,出了大帐去。没了闲杂人等,梁建琛便转眼望着郭罡:“郭……郭先生……你方才不是说公孙天成撒谎吗?怎么对这士兵又不说出实情?”
郭罡嘿嘿笑了笑,不答反问道:“大人,如果公孙天成不是撒谎骗人,一切都是真的,大人会如何决断?”
“自然是立刻挑选精兵,去青蛇沟营救。”梁建琛道,“难道任由他们挟持内亲王,还要眼睁睁看着石将军去平崖掉入陷阱吗?”
“不错。”郭罡颔首,“如果大人挑选精兵,谨慎起见,应该派遣三百人深入青蛇沟,而其余人马就会在入口出埋伏等待,只要救出内亲王,就立刻将敌人一举歼灭——老朽说的没错吧?”
“这样布署,有何不妥?”梁建琛问。
“没有什么不妥。”郭罡道,“大人的布署太合理,在下猜得到,公孙天成也猜得到。或者不如说,是公孙天成希望大人会如此行动,所以才特意派了个细作前来同大人说这样一个故事。”
“细作?”梁建琛愕然,“何以见得?此人操北地口音,身形也不像是楚人。”
“那是自然。”郭罡道,“既是细作,自是精挑细选再万般锻炼——想内亲王派在楚国的细作,不也是个个似足了楚人?”
“这个……”梁建琛答不出来。
郭罡又冷笑着接下去道:“大人或许会说,此人伤痕累累,叙述的经历也与大人的遭遇吻合。可是,苦肉计谁人不会?而且,大人不觉得他说的也太完美无缺吗?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他没有只身潜入山洞,亲眼看到内亲王——但若然他这样说,只怕大人追问,他反而会露出破绽,推说势单力孤,倒显得合情合理。这也是公孙天成的高明之处。所以,大人只管放心好了。正如在下一直跟大人强调的——公孙天成越是处心积虑做戏,越是说明他连内亲王的一根头发也未见过。在下可以担保,他应该是在青蛇沟附近设下埋伏,等着大人的精锐进入谷中,再等我部众分散到山口,他们就来个各个击破,轻松击溃咱们的防线。”边说,他边走近梁建琛案上铺着的地图,一壁端详,一壁口中念念有词:“不错了,若我军在此埋伏,公孙天成只消在南面部署三百人……嗯,之后再转战西南……这里的地势简直绝妙!”
梁建琛看着面前这贼眉鼠眼的男子,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掐指计算,举止全然像是个江湖骗子!玉旈云怎么会拜这样一个人为军师呢?不过这人的分析丝丝入扣,自己满腹的疑问,已经被一一料中。对于公孙天成的布置,其猜测也多半不错吧?“那现在要如何?要把那细作拿下吗?”
“不!”郭罡摇头,“派他去,把公孙天成给约出来。”
“约?”梁建琛不解,“怎么个约法?”
“就让他的细作去给他传信,”郭罡道,“说咱们相信内亲王被他们绑架了,愿意跟他们谈谈条件。”
“公孙天成能相信?”梁建琛觉得这简直是奇谈。
“当然不会相信。”郭罡道,“他一定会以为咱们是声东击西,想要引他们出来,又派人到山洞中去营救——简而言之,他会以为咱们全然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不是已经从揽江运来了威力无敌的火油吗?只要事先在敌人可能会伏击咱们的地点布置好火油,待公孙天成来到和咱们交涉,向垂杨带兵前来埋伏,咱们就引爆火油——那整个青蛇沟都会被夷为平地。”
一切的部署就按郭罡的计策行事。梁建琛派了几个身手了得又机警的兵士,随着那细作去往青蛇沟。为免他们露出破绽被公孙天成瞧破,并不对他们说出实情,反而交代他们,事关玉旈云的安危,要他们务必谨慎。待那些人将细作带出营地之外,就调拨人马,按照郭罡的指示取出火油来,星夜去青蛇沟附近布置机关,同时也在树林草丛之中随意插些长枪与旗帜,令敌人以为是樾军中了计,在此埋伏。办妥之后,他命大部分人马后撤去安全之地,而小部分人马随同他和郭罡一起,准备去青蛇沟会见公孙天成——其实是做诱饵,好让楚军走入火油的包围圈之中。
郭罡似乎料得不错。他们准备停当时,细作和几名士兵都回来了,说公孙天成同意赴约,就在青蛇沟入口处,那儿有三块巨石,犹如山沟的大门,进可攻退可守,对楚军十分有利——就连这见面的地点,也和郭罡所猜分毫不差。梁建琛简直要把丑陋的男子当成半仙来拜了。
如此,就在郭罡来到青蛇沟后的第三天,他又坐上了轻便的马车,跟着一支三百人的队伍,与梁建琛一起,往青蛇沟的三块巨石而来。他们抵达的时候,公孙天成已经先到了,身边杀鹿帮诸人紧紧护卫着,还有崔抱月的人马在外围守护,但并不见向垂杨。应该是已经去准备伏击我军了吧?梁建琛想——或者不如说,是应该走进火油的包围了。心中不由暗喜。
郭罡的马车在队伍的最后。他已对梁建琛说了,他不宜出面,因为公孙天成若是晓得交锋的对手是郭罡,只怕会多算几步,那便不容易上当了。于是,所有的交涉要由梁建琛出面——至于该说什么,郭罡早已交代妥当,梁建琛也花了大功夫牢记于心。这时,他见到了公孙天成,就又在心中把该说的话复习了一回。接着,才拿出他作为一军之主帅应有的威严,喝斥道:“你们把内亲王关押在何处?她身份贵重,若是伤了分毫,我过皇帝陛下必然要你们楚国全国上下跟着陪葬。”
“哈哈哈!”大嘴四仰天大笑,“你们若有本事让我全国上下都陪葬,就不会这样灰溜溜地来这里求咱们了。既然是来求人的,就要拿出一点儿求人的样子来,这样吆三喝四的,咱们听着可不舒服——心里一不舒服,就不晓得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了。”
梁建琛只是按照郭罡的嘱咐拖延时间。即正色道:“你们说要拿内亲王的性命来和咱们谈条件,那至少要让咱们知道内亲王安然无恙吧?”
“她现在安然无恙,不过再过一阵子,可就说不准。”大嘴四道,“你是她的部下,自然晓得,她百病缠身,如若心情郁结,那难免又要多添一层病痛。所以,上次公孙先生已经跟你们说了,要你们立刻撤出揽江、镇海。你们非但不听,还跑来青蛇沟挑衅,一路烧毁咱们良田无数。这笔账要怎么算?”
“撤出揽江、镇海,这并非我梁某人可以做主。”梁建琛按照郭罡的话说道,“内亲王既然不在,南征统帅便是石将军。此事,我须得向石将军禀报——而石将军上次已经听你们说过一次,却并不相信内亲王就在你们手中。实不相瞒,我自从在荒村与你们遭遇,又听到内亲王的消息,已经快马回报揽江。可是罗总兵也不相信。今日,你们若不让我亲眼看到内亲王,我难以说服他们二人。”
“嘿,让你亲眼见到?那也不难。”猴老三笑道,“你一个人过来,跟咱们去山谷里见见就是。”
对方会有如此提议,郭罡也早就料到。梁建琛自然也学过应对的话语:“不可!这要求太过无理!并非我梁某人胆小,只是我身为前方主将,抛下部众与尔等盗匪深入山谷,委实不妥。万一你们诓骗于我,我的性命无所谓,这些部众岂不是也要陷入险境?而内亲王自然也救不出来——你们当我是傻子么?我看倒不如你们将内亲王请出来——我只有三百人马,总不能就这样硬从你们手中抢人。”
“呸!什么三百人马!”邱震霆吼道,“你以为咱们不晓得?你一定事先在这附近埋伏了不少人。咱们带了玉旈云出来,还不当场被你们抢了去?”
你们才是在附近埋伏了许多兵马呢!梁建琛想,嘴上却继续按照郭罡教的说下去:“那你们说要如何?总得让我眼见为实。”